星巴克情人

最近都被有关她的琐碎事件缠绕着。

比如难得早早下班的晚上,打发了简单的晚餐,去游一会儿泳,发了早该回的邮件,就是那样完全放松的时候,一不小心发现了她留下的纸袋。

想到她可能完全忘了这回事,而半夜也许会突然打来电话夺走我的睡眠,就觉得有点烦。她来的时候总是丢盔解甲,吃晚饭,然后聊天看碟一起睡觉到早上离开。留下过手机、文件、隐形眼镜、用过的浴巾和并排着的枕头。这一切恢复原状的过程就像重建战火后的城市,让人得到教训。

认识她是好久以前的事了,真正的交往却直到半年前才开始。再次相遇纯属偶然,但是那之间仿佛有某种遥远的约定似的,让我着迷并且疑惑。

初时我觉得可以坦然接受她的一切。

显然她已经羽翼丰满,要飞得很远。然而所经之处险象环生,她必须伸出许多触须,才能站稳脚跟。所有这些我都会全然接受,那些丝丝拉拉的暖昧关系,令人不快的传言,和她所必须扮演的角色。

那时的我更年轻,急于付出激情。但是这世界是有些区域只能选择逃开的,否则你会被蜘蛛网一般的关系层层牵绊,和游戏规则争战着。然后你发现自己正被迅速消耗掉,生命力渐渐枯萎,然后老去。

直至她电话打来之前我无法深睡。在我们之间,她拥有1/2强的意志力,这种东西渗透力是惊人的。我一边无力地拿起听筒,一边想到自己的身体是否已被她做了什么记号。
那是半夜一点左右。

她的笑声比平常多,但零零碎碎的。末了,她说下午就有可能飞去外地,现在想过来一趟看我。

在等待的时间里我就那样望着窗外发呆。我想那可能是她的生活,这个时候在这个城市的某个地方,和她同样光鲜的上司在一起,默契地购买着快乐。为了让自己进入那些看来精致的风景,她把笑容练习了一遍一遍。40岁,或者要到50岁,她也许会发现她努力积累的东西是多么空虚,前方的光不再明亮了,一切有形的东西终将消失—我不要改变她的方向,我想我恐怕也做不到。

她开门进来,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笑容,从手提袋里取出一包深红色包装纸的物品。

我问:“那是什么?”

“一包咖啡豆。”她随手一放,“人家送的,我已经磨过了。”

我拿起那袋子看,上面贴着星巴克的标签。我们曾路过那里好多次,有好几次我在那里等过她。但是印象中并没有享受过属于我们的咖啡,就像有人把某一首情歌据为己有,称作“我们的歌”那样。没有有关咖啡的甜蜜时刻、星巴克的风景片断。

没错,就是这样。如果用两人相处的时间喝这包褐色粉末,它也许要过期了。

我们喝了点咖啡,一边看深夜的体育节目,一边聊天。气氛有点干干的,她说我最近状态欠佳,我说只是有点累而已。

这个时候她的电话响了。她侧身听着,脸上的线条变得僵硬。我摸了根烟,用眼睛搜寻打火机。我不想问什么,因为那是游戏规则的一部分。

“是××打来的!”她说出上司的名字,我颇为惊讶。那名字曾是她的忌讳。“今天不飞了。你知道吗?我们部门要解散了……”沉默了一会儿,她把头轻轻靠在我身上。我感觉那身体的重量一点点压过来,一个女人苦撑过,成败得失的一瞬间,那种重量。

关灯后家里流动着淡淡的咖啡香。我似乎走在一个遍地是果树的地方。阳光穿过绿叶的缝隙形成美丽的光束,树上结满了红色的果实。颜色是如此炫目,那也许是和风一起种出来的咖啡树。

我的手被谁牵着,叠在一起的两只手,发着美丽的光芒。

这时我突然醒了。我哭了。她的手放在我胸上,像休憩的鸟儿一样柔弱。

咖啡的气味侵袭了我的梦。我出神地望着那场景,感觉已这样过了千年。

“我的爱,和你的稍微不同。”我这样轻声说着。我们的距离,就像彼此同这个城市的距离。数不尽的奇怪规则,让我们的眼睛蒙上了薄薄的雾气看不见梦想。但,修千世才能共枕。终于有一天,我们因为一个偶然,又恢复了初次相遇的样子。那个时候,风的气息,你在夕阳里微微晃动的头发,我们曾感到欢喜和悲哀的所有事,一切的一切比我们想象的更美,那温暖的光会永远留在那里,在我们老去的途中等候着。

多么惊人,长久以来我们竟下决心要将彼此遗忘。

奇怪的是她在黑暗中向我伸出手,像是回答般轻声说:“真是太美了,我们的咖啡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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