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烁阳帮忙把家里该归置的东西归置好,又随车把爸妈送到租的房子那,然后
就被赶了回来,理由是明天还要上班。小阿姨也很奉献,这个月的工钱主动说不要
了,还要帮林爸林妈安顿下来再回老家,还说一辈子记住叔叔阿姨这几年的照顾,
还鼓励她学了个自考大专。

  直到林烁阳走出爸妈的新家,他一直没提钱的事。

  怎么都赶到一起了,操。

  林烁阳给张瑜娜打了个电话,张瑜娜在电话那头说江天龙刚才醒了一会儿,医
生过来又检查了检查,说还得看看他十二小时后的情况是不是稳定,再进行下一步。

  林烁阳让张瑜娜找个地方能睡就睡一会儿,他还得一段时间才能回医院,还有
自己先吃点东西。他没再问江天龙的情况看起来怎么样。他不愿意想象江天龙躺在
那个充满来苏尔水味道的房间一动不能动,嘴里还垫着怕他昏迷中自己咬到的舌头
的白色塑料管子。医院的医生怎么能平静面对这一切,生命的来来往往,如果是他
至亲的人,他们还会在口罩后面冷漠问答吗?

  唉,扯远了。

  林烁阳觉得还是先回家吧,家里不是还有个DELL的笔记本和一个数码相机吗,
明天给兑出去,加一起少说也有万八千的吧,先把这几天的药费垫上。

  走廊的灯一直都没安上灯泡,白天暗得要死,一到晚上,就全靠走廊尽头的那
个小窗户透进来一点外面的月光星光之类的了,但基本上还得靠摸着走。很糟糕今
天天气很暗,林烁阳用手机照亮,数着门框,第三个就是自己家。

  到了门口,林烁阳伸手掏钥匙,觉得脚下踢到了一个比较有体积的还有点柔软
的不规则物体,那东西还哼哼两声,林烁阳吓一跳,后退到墙根:“谁?”

  在手机光线照出的能见范围内,林烁阳看见那东西站了起来,几秒钟后:“阳
阳。”

  “筱米米?!”林烁阳看看手机,“这都一点多了,你怎么在这?”

  “等你来着,刚才不小心睡着了。”

  “哪来哪去,你在这闹什么呀,不安全知不知道?”林烁阳没好气地说,想起
筱米米那天校门口之banana那出。

  筱米米一下子扑上来:“阳阳,我错了,你不要跟我生气好不好,我错了,我
错了……”

  “你干吗等在这儿啊,我不是给过你门钥匙吗……”林烁阳一边说,一边把房
门打开,开灯。

  愣住了———

  满室的玫瑰。

  “阳阳……”筱米米握住林烁阳的手,“我爱你。”

  林烁阳没有说话。

  “阳阳……”筱米米抬起头,乞求林烁阳对这一切给一个回答。

  林烁阳轻轻地把筱米米揽进怀里,印一个吻在她的额头上。

  “谢谢。”

  林烁阳拨开地面上的玫瑰花瓣,尽量不去踩到,然后收拾好书桌上的笔记本,
把电源数据线什么的全都装进包里,又从抽屉里取出数码相机、移动硬盘、U 盘一
干物件,准备能卖就全折腾出去,多一分是一分。

  筱米米看得眼直,小姑娘今天本来真的是煞费苦心弄这一切的,单撒花瓣就不
知被玫瑰的刺扎了多少次,手指到现在还火辣辣地疼,设想中林烁阳一定非常感动,
会立刻拥抱她,给她一个深不见底的亲吻,之后温柔地抚摸,然后有可能的话再来
一次更亲密的接触。
可是现在,林烁阳除了一句谢谢就忙自己的去了,这让筱米米不免有点失落,
觉得自己不算白忙乎了,也差不多。

  “阳阳,你收拾东西干什么?”筱米米试探性地问。

  “米米,要不你先睡吧,我洗把脸还得出去。”

  “……我弄了一个下午,你都不看一眼……”筱米米蹲在地上,眼里透着委屈。

  “米米,我很喜欢这些花,可是现在有事了。”

  “什么事你一定要半夜跑出去?”

  “江天龙病了,非常严重。”

  “就是那个个子高高的男孩?!”筱米米有点不相信,那个看起来比她家阳阳
还要健康的男孩会病到让人深夜为他东奔西走。“那你拿这些东西出去干吗……”
筱米米的问题没有问完,她忽然明白了,在家吃饭的时候听到她爸妈谈起林家公司
的变故,林烁阳现在行为的目的显而易见。

  “林烁阳!”筱米米喊了一声。

  “干吗?!毛病啊,不怕隔壁老头投诉你扰民啊!”林烁阳找出来一个狂大的
塑料袋,把桌子上冰箱里的什么派、果酱、方便面、德芙、纸巾、牛肉干什么的叮
叮咣咣全弄进袋子,提提觉得太沉,在外面又套了一个,怕给坠坏了……

  筱米米低头在自己的包包里猛翻,最后找着一个东西,递到林烁阳面前:“我
爸的副卡,谁不要谁是傻逼。”

  林烁阳扭头看到一张信用卡端端正正地躺在那里,如果是在平时,他会拨开眼
前的手,然后再附上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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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那你不是就要自己收拾房间做饭了,你这手行吗?”林烁阳拿起他妈的手
放在自己脸上,“细皮嫩肉的。”

  “怎么不行,你小时候还不是我给你洗尿布。”

  林烁阳笑了,他喜欢并且希望听到妈妈振奋的话,他不愿意看到家里的这种状
况,但他爸在商界行走这么多年,浮浮沉沉避免不了。林烁阳对这种无常的变故似
乎已经可以沉着地接受了。“就是,我爸不是才五十,他还有会计师资格证,一定
有很多公司愿意聘请这种有经验的人才。”

  “五十三了,”林妈纠正林烁阳的说法,“他那么一把岁数了还在外面跑,多
遭罪。”

  “虚岁啊,虚岁五十三。”林爸出现在他们身后,“儿子说的就是对,你老爸
还没完全释放能量呢!”林爸摘下眼镜,拉起身上的大背心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水
珠,“从前那么不容易怎么过来的,现在还怕了?”

  “你看,我爸就是牛逼!”

  “臭小子,嘴里不许说脏话。”林爸纠正林烁阳的用词,“你妈就是不信我,
还是儿子管用。”

  “那你还不告诉我?!”

  “那不是怕你跟着瞎着急吗?事情都这样了。再说你老爸这么牛逼一人。”

  “爷俩没一个好人!”林妈终于有了短暂的开心,尽管眼角的泪花还没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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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林烁阳从医院出来,看到又一辆120 急救车呼啸着从大门驶入,医护人员跑着
忙碌着,担架上的人血透衣衫,林烁阳别过头,走出医院大门,空落落的。

  林烁阳每个月的工资也就三千多点,扣除房租、水电、物业费,扣除吃饭、日
用、必须的花费,扣除筱米米喜欢的小玩艺儿,扣除不善理财乱花的,其实什么也
剩不下了。现在要这么大一票,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拿不出来。

  排除拽哥、乐姐等等人,` 林烁阳决定还是向爸妈开口,虽然上次大义凛然地,
把自己逼到啥也不剩的地步,可是现在是要救人啊,林烁阳在给家里打电话之前还
在犹豫,爸妈会不会同意,刚刚被那么狠伤了一次心,这会儿又要狠狠地放一次血。
张瑜娜说的数字也许只是很保守很保守的估计,实际操作起来不知要翻多少倍……

  正在想着,电话接通了。

  “喂?”妈妈的声音,林烁阳感觉妈妈的声音明显老了,还那么疲倦。

  “妈。”

  “阳阳……怎么这么晚还打电话啊,你那住的热吗?今天气温这么高。”

  “还行,妈……”林烁阳斟酌着怎么说出口,“妈,咱家怎么那么吵,叮叮咣
咣的。”

  “啊,没事没事。”

  “妈,怎么回事啊?妈,你告诉我。”林烁阳听他妈的话怎么那么虚,“爸呢?”

  “你爸?啊,你爸刚才还在这,咦,哦可能刚刚出去了。”

  “妈咱家不是很少来客人吗,今天怎么好像那么多人啊,请客也不至于有那么
大嗓门的来宾吧。”

  “阳阳我们挺好的,你不用担心。”

  “你这么说能不让人担心吗,等着我马上过去。”林烁阳不再听他妈在电话里
想解释什么,摁掉电话打车回家。

  进社区拐个弯就看见自家楼前停着好几辆小卡,有人忙前忙后地搬东西,还有
穿黑色制服的人在清点记录,他爸和小阿姨站在卡车一边,默默地看着,几次想说
话,又把话咽了下去。

  这么热的天,他爸的头发有一部分贴在头皮上,后背也被汗浸湿了一片。林烁
阳看到爸爸掏出手绢擦汗,不忍心地把头低下。

  林烁阳绕过卡车,绕过爸爸和小阿姨的背影,快步跑进家门。

  眼前就是他曾经熟悉的那个温暖、气派、宁静的家吗,每个房门都洞开着,值
钱的花瓶摆件都在被一样一样地往外运,大件的床桌子书柜什么的,正有人往上罩
白布,贴上写好并且盖好章的字条,他妈一个人坐在已经罩了白布的沙发上,看到
林烁阳进来,缓缓站起,几乎是跑着过来一把抱住林烁阳的腰,把头埋在儿子胸前。
林烁阳感觉到,妈妈哭了。

  林烁阳双臂环住妈妈的身体,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妈妈头顶新长出的白发,从
前妈妈的头发总是乌黑油亮,应该有段时间没做过了。

  “妈,怎么了,你说啊。”林烁阳轻轻地拍着他妈的后背。

  “阳阳,你爸一直不让我跟你说……”林妈委屈得不行,眼泪啪嗒啪嗒地掉。

  “妈,别哭,你说啊,我是你们儿子你犹豫什么啊?我不是姓林嘛,家里有什
么事告诉我成吗?”林烁阳说着揪起自己的衬衫帮他妈擦干脸上的眼泪鼻涕。

  “你爸公司向银行贷款上一个项目,把这些全抵押出去了,现在那个项目亏空
了……所以,所以他们就把这些……”林妈说着说着又不行,要哭。

  林烁阳赶紧用手抹掉他妈刚流出来的眼泪:“不哭不哭,没事没事,咱慢慢还。”

  “……还有你的房子和车……也一起给冻了。”林妈越说越难过,越觉得真的
对不起儿子。

  “妈,没事没事,啊,我爸那人多牛啊,咱东山再起呗。”林烁阳尽量用一种
轻松的语气,“那你们住哪儿去啊?”

  “你爸用给你留的生活费租了一处小公寓,南城的。”

  “那咱家小阿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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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

江天龙掏出钥匙打开房门,房间里充满落日余辉,家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泛着金
黄。本应该是一个舒适安宁的黄昏,可是江天龙心里却有种莫名的慌张,耳边传来
嗡嗡的闷响,就像雪崩来临前恐怖的前兆。本想打开冰箱找瓶可乐,蹲下起身时已
经发现自己的身体失去控制,不痛,却开始崩塌……

  ……好像回到沈阳的家里,看着妈妈在窗口朝自己微笑,窗外的光弱化了她的
轮廓,想和她说话,却发不出一点声音……牵着一个女孩,女孩的眉眼笑得弯弯的
……

  张瑜娜早了半个小时出现在江天龙的房间门口,眼前只有金色的落日和江天龙
苍白的脸……塑料袋里的水果滚落一地,张瑜娜没敢贸然去大声呼喊,或挪动伤者,
打了两个电话,一个是120 ,一个给林烁阳。

  林烁阳赶到医院的时候,夜幕已经慢慢拉开了,拨开护士阻拦的手,冲进加护
病房,江天龙的眼睛没有睁开,脸上完全没有红润的颜色,口鼻上带着氧气罩,打
着点滴,手背有点水肿。看到这一切,林烁阳心疼。

  门开了,张瑜娜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快餐店的粥碗,还有几个小饭盒,
应该是装着小菜之类的东西。

  “怎么回事,他怎么会突然躺在这儿?你对他做了什么?”林烁阳几乎要用手
从张瑜娜的身体里摇出答案来。

  “烁阳”,张瑜娜尽量保持平稳不让粥洒出来,可是却洒出了满眶的泪水,
“烁阳……小声点,让他睡会儿,我们出来说好不好……”

  出门就是热浪,可是林烁阳感觉浑身冰凉,他尽量控制住自己,不让自己的颤
抖被张瑜娜看出来。

  “烁阳,我说出来……你不要害怕……”

  张瑜娜的话让林烁阳双手攥紧,暂时屏住了呼吸。

  “医生说……是颈主脉血管瘤,瘤子长在动脉夹层里,很大了……一部分发生
了破裂……医生说,天龙命大,要是破得大了……他今天就完了……”

  “那,就是说,江天龙现在随时可能会死,是这个意思吗?”林烁阳努力说出
了自己关于“死亡”的推断。他不相信,那个一笑就露出几颗洁白牙齿、一身腱子
肉的男人现在就这样躺在窗户里的床上,命悬一线。

  “……”张瑜娜的沉默让林烁阳感觉到了令人窒息的肯定回答。

  “医生是像你这样说的吗?啊?你说呀,医生会救不了他吗?啊?他那么壮!
张瑜娜你他妈的别骗我,你骗我没别的好处,我告诉你张瑜娜,你不可以这样对他,
你不爱他,也不可以这样对他!”林烁阳音量极大,他想起江天龙曾经说过的张瑜
娜曾经莫名的种种,也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话里没有逻辑,他看到张瑜娜被骂出
来的眼泪,却浇灭不了那团火。

  “我爱他,从一开始我爱的就是他……”张瑜娜哽咽着,终于说了出来。

  “我不跟你废话,跟你这种女人!”林烁阳指着张瑜娜的鼻子,“我去问医生!”

  从医生的办公室里出来,林烁阳低着头,张瑜娜几乎看不到他的眼睛。他们并
排站在病房的门口,江天龙周围围着几个护士,忙这忙那,江天龙偶尔会睁开眼睛,
可是眼神中空无一物。

  “烁阳,他都醒了,可是为什么不找我们,不问为什么?”张瑜娜的手扒着门,
要不是刚才护士放下话了说不让进去,她肯定不会在这待着。

  “医生说动脉瘤形成栓塞剥落或阻塞,可能会使人发生脑部缺血,而有没有缺
血性中风什么的相关症状,要看他稳定下来恢复的情况,看他的造化了。”林烁阳
复述医生这种客观无感情色彩的话时用尽了平生的力气。

  “他会好的。”张瑜娜轻声喃喃。

  “医生还说这种血管瘤是在胎儿时期,受到由母体接受的不良外部刺激,局部
血管瘤内皮组织及其他组织发育异常造成的。出生时往往很小,但生长很快。这种
瘤初期时是不会有什么症状的,不痛不痒。渐渐地当血管动脉瘤越变越大时,才可
能在特定的地方摸到会随着脉搏跳动的肿块。不留心也注意不到。”林烁阳一串背
出了这么多,这种平时两个逗号之内的话记住都费劲的人。

  “知道了,医生是不是还说了这个瘤长在主动脉夹层,手术风险太大……而且,
费用很高?”

  “可是要不做手术,那瘤子不是随时都会破,那不是等死?”林烁阳真的不想
失去这个像镜子里自己的哥儿们。

  “要十几二十万……”张瑜娜的声音很小。

  “我来想办法。”

  “谢谢。”张瑜娜抬起头,看着林烁阳的脸。

  看到江天龙又昏昏睡去,林烁阳对张瑜娜说,你先在这陪他,有什么事马上打
电话给我,我手机再不关机了。

  张瑜娜说不出话,甚至也没有表情,林烁阳摸不准,她是不是害怕一个人面对
这种无助的情况。

  “我很快就回来,现在咱们不是还欠着医院的账呢吗?”林烁阳把手放在张瑜
娜的肩头,给她一个鼓励的重量,“如果你真的爱他,就坚强点。”

  张瑜娜伸手握住林烁阳的手臂,又红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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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他还记得自己一个人去吃担担面的那次,那次是通信原理的第二次补考,已经
跟下一级的第一次补考的难友一起考了。眼看就毕业,那个除了有点面部神经痉挛,
长得还算白净的重修老师走过来看看林烁阳的卷子,叹了口气:“行了,答完就回
去吧,这次就这样了。”林烁阳心里明镜似的,该老师已经被自己的卷子折磨得快
疯了,痛定思痛,决定让他过!

  舒服,他妈的一科补考两次,还都占用晚上的时间,回去打牌都没地方了。好
歹还是过了,林烁阳决定给自己庆祝一下,于是名叫“学子居”的饭馆里出现了一
个面前摆着二十串羊肉串、一个烤棒骨、两个大腰子、一盘麻辣烫、两瓶啤酒,还
有一碗担担面的大四男生。

  当天晚上的胃口好像特别地好,如果拽哥看见的是真的,那么,林荔……你怎
么背叛得那么轻易,你怎么可以那么轻易地让别人侵入你的身体……

  林烁阳的心里很疼,支撑身体的经络被别人像弹吉他一样地拨弄,而拨弄的人,
林荔,只有你做得到。

  而那拨弦的男人,应该就是江天龙了吧,能让拽哥认错的只有他了。依江天龙
的个性,没什么奇怪,和认识的又有点喜欢的女孩fuck,就是这个男人的原始功能。

  操,林烁阳双肘支在桌子上,深呼吸。“干,他妈的喝死算了。”

  看着林烁阳血红的眼睛,拽哥战战兢兢地喝完了杯中的液体:“烁阳,要不咱
回家吧,看你好像不太舒服……”

  “废什么话呀你现在,今天不是你他妈找我出来喝酒的吗?你他妈想走算是怎
么回事啊,坐那给我……”话没说完,现场直播了。引得周围的食客纷纷离席,服
务员一脸不愿意地过来清理,一张臭脸以报复这二位搅了他们店里的生意。

  马路边,林烁阳靠着拽哥的肩,看着堵成一排的车屁股上全亮起的红灯。偶尔
经过一辆黄标车,那点不合格的尾气还全喷脸上。就那点酒,拽哥早就已经没什么
了。

  原以为是最稳固的依靠,林烁阳得承认这些日子来他一直认为,林荔最无私的
爱和付出是他心里惟一宁静的港湾,疲倦的时候想到林荔,就像咖啡中的细细砂糖
……可是现在,这感觉却走得像风一样寂寥。

  这是一个信仰破灭的夜,痛彻心扉的绝望潮水一样慢慢淹来……

  拽哥惊讶于这个那时看起来吊儿郎当的林烁阳竟然过了那么久,到今天还放不
下当年学校里的女孩,而且他还没见过林烁阳这样用情的男人,后悔刚才多喝了两
杯马尿多说了两句话。其实,拽哥理解林烁阳,真的,如果是发现自己的老婆和别
人在床上,操,一定会上去劈了他。

  这个时候,拽哥能做的只有拍着林烁阳的肩膀:“兄弟,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

  “都过去了……”多轻松的一句话,拽哥只能不停重复,可是又能说什么呢。
看着林烁阳小孩子一样的泪水,拽哥好像明白一点,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女孩为他动
心了。

  林烁阳拿出手机,调出那条短信,好像在说给拽哥听,又好像在自言自语:
“……她说……她说她爱我……她说,她说……爱我……”

  逃不出的纠缠……

  江天龙在外面小店里吃完晚饭回家,走出电梯,在拐弯处听见张瑜娜的声音。
江天龙停下脚步,张瑜娜好像在打电话,在和电话那头的人争执什么内容。

  “对,没人在……”

  “我已经做得够多了!冬天那次你们把他伤得那么重,大胡那刀差点要了他的
命……早知道会这样,我就……你们还要我怎么样?”

  “我没有,你不要这样说……”

  “我已经做了所有我能做的,我骗他们两个,我照你的吩咐往老魏的货里注水
……如果我做不到……如果我真的做不到呢……”

  江天龙从窗户玻璃的反光里看到张瑜娜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睛。

  “……我是女孩……我已经二十五岁了,我可不可以有自己的生活……”
“……不要说,你不可以告诉他我和大胡的关系!你为什么一定要我来做!把
我推进这样的生活!他一直把你当做他最可以信赖的人……”

  “……那……再给我一点时间。”

  江天龙看到张瑜娜颓废地挂掉电话,用手往后撸了一下头发。

  江天龙闪进楼梯间,张瑜娜的脚步声从身边经过,接着就是电梯门开的声音。

  她在给谁打电话,她提到的“他”是谁?我?还是林烁阳?

  江天龙走出来,从窗户看到张瑜娜在楼下的身影,自从把家门的锁换过之后,
就一直没给过她钥匙。

  江天龙掏出手机,拨出“张瑜娜”。

  从窗户看下去,张瑜娜拿着手机看了半天没接,不知道是在犹豫,还是在稳定
情绪。终于,接了电话:“喂,天龙啊。”

  “瑜娜,你在哪儿呢?”

  “我……我在我大伯家楼下买水果呢,你呢?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

  “我还在学校呢,今天辅导员找我聊天来着,说我学期选的学分不够什么什么
的。”

  “啊是这么回事啊,要不待会儿我过去吧,顺便给你带点水果什么的。”张瑜
娜听到江天龙还没有回家,语气明显轻松下来,“我差不多一个小时以后到。”

  挂了电话,江天龙还站在窗前,看到张瑜娜朝小区外面的水果门市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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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靠,我哪有你强啊,大学就开始玩儿了,别以为哥儿们啥啥都不知道,”
估计这几扎啤酒开始上劲了,拽哥开始收不住了,“我就见过你和那谁哪啥来着,
没给你到处炫,算给你面子。”

  “我?”林烁阳不太明白,头也开始有点发晕了,不记得了。

  “别说那不是你啊,我……看得我他妈的没当场喷血,林烁阳你丫看起来斯斯
文文,还挺放肆的。我操。”拽哥话儿越来越密。

  林烁阳却好像更听不懂。

  “那会儿,天还挺热,我从咱们系楼出来,就在后面的草地上……天黑吧,就
我这5.2 的视力能看不见?肯定是林荔,旁边那不是你是谁啊……没看出来,你丫
身材还真不赖……啊,对,我回宿舍没五分钟你就回来了……面不改色啊,我他妈
想拿话逗逗你,你还死不承认,非说吃担担面去了。没劲……你他妈的真没劲。”

  林烁阳好像不晕了,其实他不怪拽哥这无心的话。

  林烁阳半天没接话茬,拽哥觉得有点不对劲,觉得是不是触到这厮的伤心处了
吧?又不确定,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话多了,妈的毕业了以后除了学会看领导脸色,
当媳妇跟班儿,屁都不懂,想跟大学同学贫一下吧,我靠一下子又忽悠过了。无奈
拽哥只好让林烁阳感觉自己已经喝多,拿起啤酒:“兄弟,咱俩好久没这么喝了,
干了。”准备先把自己放倒。

  此时,林烁阳的嗓子里好像被塞进了一团抹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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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在出租车上接了个电话,拽哥的。

  “吃了没?”拽哥就是他妈不一样,完全不改“吃货”本色。

  “没,你媳妇呢?”

  “操,没劲了不是,第一句话就问我媳妇如何如何,咋不关心你哥哥我呢?”

  “你不挺好的嘛,活蹦乱跳的。”

  “那是那是,我媳妇今天大夜班,正好我今天进城办点事,总在上地那屯子里
呆着,还不让我进城赶个集什么的。”

  林烁阳笑,听到拽哥说话就是开心:“老大,你在哪儿啊?我找你去。”

  ……拍拍前排司机的座椅:“师傅,掉头。”

  街面上到处泛着油腻,走路都觉得粘脚,也闹不清是饭馆太多倒的脏水,还是
吃客们喝多了吐的食物泥浆。林烁阳老远就看见羊蝎子火锅门口旁边的台阶上坐着
个人,还在那吧嗒吧嗒地抽烟。

  拽,一般人真没这胆量敢跟这打坐,裤子估计是洗不出来了。

  也不知道拽哥还是不是像大学那会儿,非常执着地去买苏格兰小飞人的男士休
闲装。

  “来啦,怎么改打车了,你的大H 呢?”拽哥把烟头扔地上,还用脚捻捻,林
烁阳想是不是没灭,这厮还准备撒泡尿给浇灭了。

  “交了。”

  “交了?交哪去了?”

  “哪来交哪去呗,哥儿们我现在从头来过。”

  “我操……”拽哥没接话,毕竟,毕业了这么久,个中的故事彼此已经不是完
全透明。

  有肉摆在男人面前的时候,女人一般就靠边站,没有女人在场就更好办了。

  林烁阳和郭凯峰同学一人把住火锅一边,带着塑料手套,吃得满嘴冒油,就着
冰镇的扎啤,爽字怎么说得出口。

  干掉了一个大半份的麻辣羊蝎子,脸蛋红扑扑的服务妹妹又加满浓汤,点着火,
准备接着涮火锅。这感觉和中场休息差不多,用掉渣的餐巾纸擦掉蹭在脸上的油,
林烁阳和拽哥碰了一下杯,抬手又要了四扎。

  “你丫也不说找我,有媳妇了就是他妈萎靡。”林烁阳把所谓的上选羔羊肉一
坨坨放进咕嘟咕嘟的浓汤里。

  “操,你还没进过城,你懂个屁。”

  林烁阳自己闷了好大一口:“我靠,整得好像你多老成似的。咱俩一年生的吧?”

  “兄弟,”拽哥做出痛苦状,“苦,比他妈大学上自习还乏味。”

  “你才上过几天自习,图书馆在哪你丫都不知道吧?”

  “别,林烁阳你说这话可就不够意思了,哪能哪疼戳哪呢?……再说当时也没
人给我占座,哪像你啊。不过,兄弟,我现在才有点理解你了,和一个女的呆时间
长了真他妈开始烦了。”

  “别,这才一年吧,你丫就开始审美疲劳了?”

  “你还别说,就今天这羊蝎子,一顿两顿还行,天天吃肯定顶……再光滑的皮
肤,抱了一年,手也不敏感了不是?”

  “衰人!”林烁阳用筷子指着拽哥的鼻子,“早没看出来你,回头我就告诉你
老婆。”

  “别,别,”拽哥媚笑,“我也就跟你这儿才发发牢骚,回家哪敢啊,再说我
还得想辙调剂调剂呢,男人不容易啊。”拽哥看到羊肉好了,停止发言,“快吃快
吃。”

  “还他妈调剂,你丫说得出口,玩儿SM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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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不忙,林烁阳的MSN 上没一个熟人,就连筱米米也没有变成绿色小人,觉
得有点无聊,林烁阳拿起以前放桌子上当摆设的六级词汇,操,基本全不熟。随便
翻翻,里面竟然还有张字条:“阳阳,我去给你复印笔记,鸡蛋饼在书桌里,要吃
蛋黄哦。”林荔的字,那年冬天写的吧,那时候好像快期末考试了,林烁阳前所未
有积极上自习,把每科笔记一通狂背,管他记不记得住,先混个脸熟。忽然觉得,
那时候的林烁阳,其实挺幸福。

  手机振了两下,短信进来:“林烁阳,六点下班来我们学校。xiaomimi. ”

  没说清什么事,林烁阳还是打车来到筱米米念的那所算是重点,但还不是重点
的大学,操,打车比他妈开车还贵,三十五,早知道不打索纳塔,打夏利可能还省
点。

  筱米米挽着一个男生的胳膊,坐在校门前的台阶上,一人一个百乐宝,拿小勺
吃得还挺开心。

  那男孩烫了一头苞米花,傻逼哄哄地还把手机别胳膊上,还他妈真当手雷使啊。

  筱米米一见林烁阳走来,拉那男生站起来,对林烁阳说:“给你介绍一下,我
男朋友。”

  “不错啊,挺帅的。”林烁阳把的票和找回来的零钱放回钱包里,头都没抬。

  “我和他今天晚上去banana,跟你说一声。”筱米米搂住那男生的腰,那男生
也用手搂住筱米米的肩,他可能还不明白呢,就是示个威先。

  小样儿,林烁阳想,就你小子那细胳膊,我他妈一把给你撅折了。但他嘴上说
:“行啊,就这点破事,你以后就不用特地找我来,想干吗就干吗去吧,玩儿好!”
说完转身拦了一辆车,坐进去,头都没回。

  “林烁阳!”听见后面筱米米的声音。

  林烁阳本来想图个清净赶快回家,泡包面吃,给爸妈打个电话,然后睡觉,最
近总感觉很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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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其实这个时候江天龙就在小姨的楼下某个房间里,还没有睡着,坐在黑暗里抽
烟,他知道自己的手机落在楼上小姨的房间里了,可是看见老魏来了就没进去拿。
当然,江天龙不会想到林烁阳会在这个时候给他打电话。

  人有时候不能不相信宿命的归路,原以为可以摆脱的生活如梦魇般随行,无论
你走到哪里,都是身后的重叠光阴。江天龙感觉自己就像陷入了一个深深的泥潭,
做着无用的挣扎。

  空调很凉,江天龙的心里更凉。其实很羡慕林烁阳,至少有机会像个普通的二
十四岁的男人,谈谈情,说说爱,至少还有那么个机会。曾经的少年心愿也许只能
留在记忆的深处,成为一张永远不能曝光的底片。

  从那年开始,小姨的店就成了江天龙的避风港,他甚至都没想过,单凭小姨那
么一个柔弱的女人怎么撑起这么大一家店,只是像个孩子般靠在大人的怀里。

  江天龙只知道小姨也是个不容易的人,其实,谁又活得容易,就算是马路上拣
垃圾的大爷,每天也会为矿泉水瓶子的多少而犯愁吧。就这,也是他听江叔偶尔说
起,从妈妈的嘴里绝对听不到韩美二字,江涛也曾经告诉江天龙,在妈妈面前千万
不可以提起小姨的名字。但是,江天龙记得江涛没说不让他去韩美那里,这种态度,
就算是默许了。

  直到某年某月某天,江天龙才明白小姨这么多年能在北京站住脚的原因,女人
就像旗,在风里飘飘展展,还不是套在旗杆上,才有个支撑。老魏好像以前跟江涛
干过一段,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掰了。世界真的不大,陌生人只是托词。

  江天龙还记得那个初冬的夜里,这是他答应江涛的最后一批货,从东北那边直
接运过来,非常简单,只要做个二传,交给北京这边,拿到回款就可以了。天气有
点冷,江天龙拎着皮箱下意识地竖了竖大衣的领子,到立交桥下还没来得及抬手打
车,就感觉一阵冰凉直插体内,然后就是火辣辣的剧痛,然后就没有感觉了,好像
有人哭……好像有车灯亮……好像有人在说话……江天龙努力搜寻记忆的片断。有
点模糊了,只记得睁眼看到林烁阳的那一刻,心情明媚得就像那天的阳光,房间都
在笑。还有,可是,为什么旁边,张瑜娜也在?

  江天龙承认,他对林烁阳有着天生的好感,从第一次在酒吧见面起。就算知道
他就是曾经伤害过林荔的那个男孩,江天龙还是可以做到从心底里不怪他,就当他
是一个任性的孩子……

  江天龙感觉胸闷,因为又想起林荔吗?可是这种闷最近一年经常发生了,也许
是因为情绪的原因,江天龙这样告诉自己,心情郁闷的时候胸也会闷的。

  林烁阳觉得自己还是睡着了,要不为什么一睁眼天都亮了呢。筱米米已经不在
身边了,衣服也一件不剩,林烁阳收拾床,抖出一张字条:“林烁阳,我鄙视你!”

  林烁阳团吧团吧把纸团扔进垃圾篓:“操,大早晨的找不痛快。”

  冲个澡就出门了。

  可丁可卯地掐着时间到所里,林烁阳赶紧问乐姐要了香皂去洗手,上班一直坐
公交车,扶手粘了n 多人的手汗,林烁阳实在不想把这么多混合液体再抹得鼠标键
盘哪哪都是,洗完手,又涂了点乐姐的美加净。

  “今天看着没什么精神啊,烁阳?”乐姐的眼力真牛。

  “累的。”

  “你和女朋友吵架了?”

  “没,她主动跟我闹别扭。”

  “你是男的,就不知道让一下。”

  “你家丁丁也是爷儿们,他让你吗?”林烁阳反问。

  “让啊,我们丁丁还知道给我拿拖鞋呢。”乐姐的脸上有幸福的影子。

  出汗……

  “乐姐,”林烁阳拉过一张椅子,“你说男人早晚得独立是吗?”

  “废话,不独立那还叫男人吗?”

  “那我差不多可以算是个男人了。”

  ……乐姐晕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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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龙……小龙的手机,他今晚回去之前落下的,他朋友这么晚打过来一定有
事,我……我没别的意思……”

  “操,一个江涛的儿子你就那么上心,就从不把关心分给我一点,要不是我你
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呢。韩美,你明不明白,真爱你的是我,你不了解江涛,他没你
想的那么好,你那个时候小不明白,现在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傻得跟个什么似的。”
长长的一声叹息。

  “那……”林烁阳感觉到那边电话被拿在手里,换了方向。

  “你别挂,我他妈倒要看看是谁深更半夜找江天龙。”电话被一把夺了过去。

  “林烁阳……通话中……”那边念出电话上显示的字,“林烁阳……林烁阳…
…名字怎么这么耳熟……是那天和江天龙一起来的男孩,是不是,韩美?”

  林烁阳听得一身冷汗,那种声音就像是从地狱里传出来的,带着阴冷的风。

  “好啊,既然是那小子,我们就不挂电话了,倒要让他听听我是怎么爱你的。”
听筒里传出电话被扔在沙发上传出的闷响。

  “魏哥……我求你……”

  ……

  林烁阳按下了红色的结束键……

  操你大爷,江天龙,你他妈又跑到哪儿去了。我根本不想知道这些,不想趟你
们这滩浑水,操,你听到你姨被强奸,你爽啊!

  等再想拿根烟时,发现烟盒里的烟已经在手掌的挤压下变成了一坨坨的烟丝。

  我操,江天龙,今天我要是不找着你,我一头磕死。林烁阳翻查电话簿,找到
张瑜娜的电话,拨了过去,通了,原来衰人们都没有晚上睡觉关机的习惯。

  “烁阳?”张瑜娜的声音很惊讶,似乎没想到林烁阳会在深夜给她打电话。

  “你还没睡?”林烁阳知道问也白问,张瑜娜的声音非常清醒,而且电话里的
回声空旷,好像走在马路上。

  “江天龙呢?”

  “没跟我在一起啊?”

  “没跟你一起?”

  “他怎么了?”张瑜娜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着急。

  “没事,我睡不着想找他说说话。”

  “哦……”

  “哎你这么晚还不睡,在外面晃什么呀?”林烁阳忽然问道。

  “我,哦,我饿了,出来到永和大王买点豆浆和油条。”

  “那你赶快回去,你还住你大伯那儿吧,赶快回家,小姑娘家家在外面呆着不
安全。”

  “好,烁阳你也早点睡,明天还上班呢。”

  “晚安。”林烁阳挂断电话,风吹在身上觉得清凉,一点睡意都没有了。

  “你在和谁‘晚安’啊?”

  林烁阳猛回头,筱米米站在身后,套着他的白色T-shirt.

  “米米,你怎么醒了?”

  “那你干吗不睡?半夜起来就为给别的女孩打电话……你还偷偷跑到阳台上来。”

  “没有,我给江天龙打电话,这不是怕吵醒你嘛。”

  “骗人,你刚才还说‘小姑娘家家在外面待着不安全’。”看来筱米米已经听
了有一会儿了。

  “你怎么那么矫情呢,你!”林烁阳转身回到房间。

  “林烁阳,你能不能对我说真话……”

  “我说的就是真话,你他妈爱信不信。”

  说完林烁阳躺下,拉过被子的一角盖在身上,背对着筱米米,一直到天亮,没
转过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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