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一是要媚,二还是要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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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船家把船摇往江心。

  两个男人,
一个女人,与六百年前的情形却是不同。

  那时是买卖关系,当下却是暗中纷争。

  柳遇春把包子一递,便伸长胳膊把我的腰肢一揽,揽,揽到他的怀中,自然而沉着,似乎这臭皮囊本该是他的一部分,我整个人便跌入他胸。

  细。这孙宝儿的腰肢,细到盈盈。一握。美人杯的杯颈。被他掌握,如酒在杯中的命运,他在告诉他,这个女人,你不要动,她——她是我的女人,要被我这个男人饮。

  依他怀里,故意放软,做那无骨人。藤萝偎松,浮萍依水。杜十娘想看看齐天乐这个男人,怎样对待这双双相拥的好风景。

  齐天乐却满面春风,处惊不变,不但大大方方的和柳遇春握了手,还含笑的问,你是孙宝儿的哥哥?

  且边问他边给我眨了眨眼睛。

  呵,这个坏男人,要玩损招。

  柳遇春也含笑的回道,是啊,我是宝儿的哥哥,只不过这哥哥前面带了个情,宝儿你说是不是哦?说着捏了捏我的耳垂,那么轻,也那么温柔。

  暗中劝我为他装点门面,不要输给这个男人。

  我不由对柳遇春刮目相看,他有他的聪明,齐天乐本是嘲讽他嘘寒问暖,大老远的送点吃食,只有做哥哥的份。他却答的平淡机敏。

  杜十娘就爱玲珑剔透的男人,柳遇春好生可爱,看来孙宝儿没有爱错人。于是边伸手从袋里拎了一个包子,边喂到他的唇,一如喂给六百年前的李甲,声线甜甜的道,是的,遇春。

  却拿眼角窥看齐天乐的表情。看他把场面怎么妥帖接续,回旋安定。

  那齐天乐呵呵一笑,风清云淡,唇角却挂了一丝讥讽,不肯再把话问。

  桃花般的讥讽。艳到惊心。

  嘲笑还嘲笑到如同阳春三月,花落水流红。

  他讥讽什么?可是看穿了杜十娘深深浅浅试探的心?

  柳遇春因赢了一筹,更是要把这哥哥做到十成,对着他说,齐先生,你可是我家宝儿的偶像,她很喜欢你演的电影,以后她要走这一条路,还要你多多提携……

  齐天乐笑着摇头,眼风轻轻掠我,一带而过,却是蜻蜓点水,涟漪一圈一圈漾在人心。柳先生,有的人天赋好,生来就是演戏的料,宝儿不用我提携,自当会红……

  呵,他是真的看穿了十娘的用心,所以不肯再当那观众。

  江面清明。

  江风如吻。

  齐天乐看着水面,不再打量这边风景,任它独好。我好生无趣,做戏没有观众,舞台有什么用?便推开柳遇春,走近了他,问,齐先生在想什么,可是想那沉江的杜十娘?

  他笑,是的,宝儿,你说人们为什么记住了这个女人?

  呵,这个我怎么知道?杜十娘死了六百年了,心心念念里,左是李甲,右亦是李甲,从未想过,后人还会念我这只情死鬼,立了亭,书了文,做船儿把游人载,当了风景名胜。

  可是纪念她生性刚烈,爱的真诚?只能傻傻的问。

  他摇头,宝儿,你想想,如果没有那一箱珠宝,人们还会不会记住这个女人?

  我一下如雷轰顶,呆在风中。

  是的啊,如果没有这箱珠宝,杜十娘只身落水,死了也就死了,还有谁记得我那抵死缠绵,却也以死做结的爱情?

  人世势利。他笑着说,活要资本,爱要资本,自杀也得有资本。没有资本,死也死的默默无闻。

  警言一般,闪着刀光与血腥,惊的我这只鬼,骨头到皮的发冷。

  柳遇春看着我抖了一下,过来拥紧。他的爱是实实在在的温存。

  孙宝儿要,他便在。他是孙宝儿最适当的那个人。

  齐天乐怎么想到这一层?他活得春风得意,马蹄声声,还有这样的感慨送人?

  只见他说完摊开掌心,掌心里多了一个物件,那是一只钗,钗柄上刻着蝇头小字,李甲赠,钗头是一只小小的凤——钗头凤。

  这物件我识得,它是我的心头爱,更是心头恨——那是爱浓似蜜,粘答答,甜腻腻时,李甲送我的爱的赠品。

  那时从朱门大户到街头巷尾,相爱的人都喜以此小小鸟儿相赠。

  都是色相太好,惹了死亡的祸了。此鸟小小,不到一寸,羽如翡翠,嘴似玛瑙,人们捕来,弄死作成不腐的标本,簪到钗头,比银匠金匠打造的凤,栩栩如生百倍,因为它本来便是一种“生”。

  美的尸体,华丽横陈。

  李甲送我时,我只见金色的柄迎胸穿过这美丽的鸟身,直抵心脏,看不见的血肉模糊,看的见的爱的疼痛。

  太过残忍。

  他把它轻轻的插在杜十娘的三千青丝,他说,以后如不爱你,十娘,让李甲一如此鸟,穿胸而死,做了鬼魂……

  十娘忙忙伸手捂住他的嘴,李郎,不许说这样的诺言,十娘不爱听……

  结果死了的是我,而不是他,可见诺言是谎,是水,是风。

  在时间里流转,皆不可信。

  齐天乐那里得来这物件?难道他真的已做过那浪里白条,在江里搜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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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钗十娘六百年来,
在水里捡了又扔,扔了又捡,在舍与不舍之间,终有一日弃了它,扔在江里的一只大蚌的嘴边,看它食了它。

  诺言虚妄,毁尸灭迹,找一个水簇做了它弓形的坟墓埋葬。

  可齐天乐得到了它,他笑说,这是我在一个渔人那儿遇到的,看着好,所以买了。那渔人说他在这江里捞到了它。

  心底雪亮,白马终入芦花。不用问,他来,不仅仅是因为这钗,目的昭彰。

  更紧的偎紧柳遇春的胸膛,人,六百年来,一点进步也没有,欲望,无耻,争斗,为财而亡,令杜十娘这只鬼也害怕。

  突然茫茫,无有头绪,杜十娘,你还回这人世干什么?

  这样美的男人,这般污脏!

  身后有舟追来,仍是白光雨般飘洒。齐天乐忙忙把钗塞我收里,宝儿,这个送你,收好哦,这可是古董。

  我的,又来还我!

  他扔是惯例的霸道,也不管这礼物我收不收它。女人惯坏了他。

  不由白骨如刀,尖尖的穿出皮肉,想抓他一把。撕碎他!片片如雪花。

  他却脱了衣裳,快捷似鱼,纵身跃入了江。白骨抓无着落,却眼睁睁看他跳江。死,要不得,皮骨皆一惊,尽想随他一跳,喊着,天乐,天乐,水很凉……

  柳遇春用劲揽紧了我,他的胳膊一颤,他感觉到了这话的分量。天,情急之下,杜十娘脱口而出,叫他,唤他,居然天然的亲热,不再把他称呼为齐先生了。

  一切,有了头首,便有故事回旋一章一章,爱,一如大火,来了,措手不及,无法阻挡,任它燃,任它烧,明知为烟,为灰,却不肯熄了它。

  明知他坏,却还要为他,担忧,惊扰,害怕,一路走下……

  不可以,杜十娘!!!

  你这只鬼不可以动了情念,再来一次情殇。

  柳遇春在耳边轻轻的说话,语气水般的凉,他是个敏感的人,看出了杜十娘片刻的真意,如朱红刻章,深深雕上。宝儿,别急。齐天乐这是为躲那帮记者,跳到江里游泳,又不是学什么杜十娘。

  果然是这样。只见齐天乐一尾赤身栗色美男鱼儿一样,摆腿摆臂,水姿优雅,渐游渐远,还喊话给我,宝儿,告诉白原,他的电影我演,但一定不能换女主角,我要定你了……

  他要定了我!

  一听此话,我被冰冻一样。沸与凉,在这只鬼的体内挣扎。他要定了我,誓言一样,横空劈下,击的杜十娘没了方向。

  一个要定,简单而没有商量。

  这个男人不需要商量。而李郎,从来没有说过,十娘,我要定你了。他连他自己都无法做主张。

  柳遇春不知何时已嘱那船家,调头,靠岸,他不喜欢孙宝儿痴痴的看另一个男人,虽然他早知,他是她的什么偶像。

  而我的掌里,那钗,被紧紧的攥着,以前是一个男人送的杜十娘,而后,这小小的钗,粘了俩个男人的气息,虽然隔了六百年的时光。

  扔还是不扔?

  杜十娘,你是一只鬼,不可动情,不可动色,不可伤了柳遇春这等好男儿的心房。于是,牙一咬,手一扬,小小的钗再次坠江,小波一荡。

  波荡的刹那,我小鸟依人的偎在柳遇春的胸膛,说,遇春,我爱的是你,什么齐天乐,什么钗头凤,见鬼去吧。

  说的是谎,柳遇春却感激的抱紧了杜十娘。宝儿,宝儿,我不能没有你,明白么?

  他心跳如洪荒的脚步,黑夜的更鼓,死亡的绝唱。

  他是真的爱孙宝儿,要不,他不必这样紧张。

  我点头,把头埋在他的胸膛,感动潮水般掠来,李甲从未为杜十娘心跳成这样,喃喃的道,遇春,我也不能没有你的。

  刹那,片刻,这是百分百的真心话。

  或许,爱,本质便是刹那。

  白原站在岸边,向回来的船只张望。看见我一喜,孙小姐,孙小姐……

  叫到第三声便把话生生的切断,他看到了柳遇春,他知道今天的饭局,必定泡汤。

  我把齐天乐的话儿传他,偎在柳遇春的怀里,问,遇春,今天咱们去做什么啊?

  一切,由他。因刚才船上的失态,杜十娘觉得对不起这个好男人。他爱的深,爱的真,我要补偿给他,虽然皮下是杜十娘这只鬼,皮上是孙宝儿的笑容模样。

  去看看素素吧。

  听他,随他,跟着他。去见我那六百年前的姐妹,问候一场。

  阳光如金,一秤一秤的洒在我和柳遇春的肩上。与他向前,共赴烟拢箔金人生。虽然我是一只鬼,可我希望自己是孙宝儿,被柳遇春这样一身正气的深情的男儿呵护,娇宠,爱上。

  虽然我可能不爱他。

  无耻到不爱,但扔想要好男人的爱情,女人总是这样痴心妄想。

  得了一尺,还要一丈。

  情无深浅,爱不可丈量。

  那白原在身后喊,孙小姐,不和我一起去见编剧了吗?

  我回头含笑看他,白导,写好了再给我看,好吗?我见,见我,作用不大吧?

  他跌坐在沉香亭的石几上,再没说什么。

  我打量了一下那亭,它正沐浴在金沙金粉富丽堂皇的光下,如金身谎言,珠宝指向,被世人立在岸上。永远。恒久。讥讽,荒诞,简直是杜十娘这款故事里特用的修辞手法。

  念念不忘。

  世人念念不忘的是怒沉的百宝箱,而非杜十娘。

  柳遇春带着我离开了这个地方。

  左弯右拐,城市路径。素素住的离孙宝儿的住处颇远。柳遇春到似乎熟门熟路,一路找来,毫不蹉跎。在千般相似,万般相同的高楼里,找到一个房门,命定的一按门铃,只听一阵碎碎的脚步声,显是里面的人在跑,遇春,等等……

  要谁等?

  是他?还是她?

  她已等过了,现在,却不舍的他等。

  门“吱呀”一声,如哀婉叹息,如女子跌入情人怀里的嘤咛一语。素素那小小的狐狸脸儿,精细的装扮过,探出了门缝,一轴画儿镶嵌在那里。

  她不遮的欢喜,不掩的情义,遇春,我就知道,你会来看我,果然是你……

  可预知的相思结局,那个女人不欢喜?可她话儿说了一半,却不肯说了下去,欢喜褪去,如水果剥了果衣,赤裸面对。她看见了我,那在她掌心挖了五个血月亮的女子——她的情敌。

  她不知我是一只鬼。

  可怜的素素,六百年后,还爱的是不爱她的人,宿命如此,柳遇春的眼里只有孙宝儿,她再妆再扮,于他却是风里的云,飘过,不留痕迹。

  不爱,再美,也只是欣赏的题材,看看,谈谈,不会亲热的揽到怀里。

  她免强做出笑脸请我们进去。一只手上裹了厚厚的沙布,身上着了一件薄如蝉翼的雪青睡衣。

  她故意穿成这样,杜十娘明白她的用意。

  爱一个人,如果无望,便希望他还有轻薄的技艺,他如若轻薄一点,尚有投怀送抱的机会,尚可依了天然本事,赌他一局,说不住扳回局面,赢了个大满贯,也未可知。

  输了,为爱尽了力,大不了血本无归。

  可惜柳遇春,不但不轻不薄,反而浑厚有余,不肯给她这样的机会。

  她看见了我,手掌又开始痛,蹙着弯弯眉,坐在沙发里,一只病恹恹的瘦小狐狸。

  我不由俯身问她,素素,很痛么?对不起。

  真心真意。

  她点了点头,挪了一下身子,似乎我在身边有压力。眉尖更蹙,弯弯眉成了弓,一不小心便要从脸上射了出去。

  她不喜我,我不该来的。

  她看见孙宝儿痛的不是手掌,而是心底。

  不忍令她如此痛苦。她要陪的人是柳遇春。忙急急站起,说,素素,我要去洗手间。

  说完便自己胡乱找去。

  给她和柳遇春说话的机会。

  房子不大,但摆设齐全。一进洗手间,便见废纸篓里千万片花花绿绿的碎片,一片摞在一片,如凋谢的花雨,似零零碎碎的被肢解的遗体。

  是照片,事关往昔。

  我是一只鬼,也有好奇。又不忍出去打断素素独自面对柳遇春的机会。于是指尖一点,吹了口气,碎片纷纷聚拢,合成一张照片。

  咦,照片上这个人我好生熟悉。

  那人高额方颐,眼神宛然会说话。只是因被撕碎,凭空的面目狞狰,添了杀气。

  他是孙富,素素为什么对他如此恨之入骨,一如杜十娘的恨意?

  她为什么有他的照片,还要撕碎灭迹?

  她和他什么关系?

  正在好奇,却听素素在把柳遇春责备。遇春,我们还是不是朋友?

  是啊。那柳遇春显然话里带笑,没有你这个朋友,我还认识不了宝儿呢,谢谢你!

  哦,他们认识在先?怪不得素素对孙宝儿心存芥蒂。孙宝儿不出现,他说不住就是她的,慢慢的在时光里,平凡的,无奇的爱了下去。

  唉,素素叹了一口气。

  很轻很轻,似羽毛落地,却让我这只鬼听到声息。

  她在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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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素,
宝儿是真心来道歉的,你对她好一点,你知道她的脾气,都是孙富惯的,有时候和孩子没什么差别……

  呵,这个傻柳遇春,要求爱他的人,对他爱的人好,怎么可以这样强人所难?

  我会的。素素低低的应了,应的那般轻淡。

  一切皆因了他,一个他,都忍了,认了,答了,应了。爱的威力,一切都担。

  遇春,孙富那案子现在怎么样了?调了话题,不再把孙宝儿提起。

  我已经辞了职,这件事现在怎么样,不太清晰。

  那辞职前呢?我想知道他的近况,这个早该被砍了头的……说着,伴着银牙碎咬的声息。

  哦,如此恨意,必有一段非凡的纠葛,恨需要力气,记忆力,占心占房,浪费空间,一般的人,不必恨,也恨不起,因为不值得把心房租他一席之地。

  他啊,证据确凿,铁案如山。可奇怪的是,怎么审他,他都不肯把赃款在那里,交代一下,所有的罪他都认,可就是不说出赃款的下落在那里……

  可是——藏在孙宝儿那里?暧昧的怀疑,低低的话语,怕说错了话,得罪了谁。

  素素,你怎么会这样想?不会的,宝儿对这事一无所知!

  怕被得罪,终被得罪,柳遇春不允许任何人玷污孙宝儿,那怕是小小的质疑。

  我是说,说……说不住那孙富想把这大笔的钱留给宝儿,而宝儿自己还不知。结结巴巴的辩解,忙着挽回说错的话,如忙着挽回被摧毁的城池,可已迟。

  这——这倒有可能。闷闷的回话。柳遇春为此焦头烂额,牵到他最爱的人,他的理智与原则,一同失去。

  爱,本无原则。爱她,她一切便好,好如春花,好如秋月,嵌在心里,做了倾城的和氏壁,不许人抵。

  沉默。冷场。谁也不把话讲。素素是怕说错了话,柳遇春是不愿把这事儿再提起,再把心爱的人儿牵进了洪水的中央。

  该我这只鬼出场。杜十娘最擅长处理这样的局面,柳暗花明,原本便是,一句话,通往心路的另一个村落。

  于是吹气,让那碎片复归了碎,孙富片片的死去,入了废纸篓里。

  亲亲热热的坐在素素的身边,但并不近,隔了距离,不想令她不安,只是另起话题,素素,我要演电影,和大明星齐天乐一起,你说好不好呢?

  好啊。你人好,运气好,刚演电影就和齐天乐这样的红星做搭档,会有大出息。素素说着,满脸诚意。此刻,她巴不得有人来,解这尴尬的围。她要他喜。

  运气?她不知这好运气的女人,早已厌了这一世,忙忙的转了胎去。

  人人的苦不同,人人只懂自己。

  可柳遇春不喜这个话题,他不喜欢提起齐天乐这个名字,今天,这名字是潜在的刺,扎在他的爱里,拔一下,便痛,他也转了话,宝儿,这件事以后再说,好么?咱们是来看素素的。素素,明天别去上班了,我和老包说好了,他说工资照样给你。

  这个包扒皮!素素恨道,两面三刀,你们来前他打电话来,说明天下午必须上班,不上,便炒我鱿鱼。

  这老包,真是六百年风采不变。杜十娘仅仅是扒了死人的美人皮,他是活活的压榨活人的肌理。

  人比鬼还鬼,应该鬼怕人,可为什么那么多人怕鬼?

  怕的没有天理。

  唉,只恨生来不争气,就矮了那么几寸。素素看了看我,羡慕的,就那么几寸,我就做不成模特,由人摆布,生存时时有危机。

  哦,原来如此,我说她娇娇小小,一匹小狐狸般俏丽,为什么不上台去,却做了那送衣递水的丫头,凭白辱没了那美,原来为的是这般原由,好生怪气,这社会。

  老鸨妈妈的女人经已不适合这里。她说女人一是要媚,二还是要媚,可没说女人要长的高高的,就杜十娘的眼里,老包那模特队里的一些女子,真该挂个灯泡,送的站在夜色里,充一盏这城市木知木觉的路灯,更有意义。

  什么?你别去。柳遇春生气。我问问他,一个大男人,这样做事,出尔反尔,算什么昂藏男儿?

  老包?昂藏男儿?没的侮辱了这词。他本不是,当然可以出尔反尔! 他有这样的权利。

  我忙笑说,素素,你不用担心,不必去。遇春,还是晚上我给老包打个电话更好,事情由我而起,由我解决。

  一切说定。我和柳遇春起身告别。不能呆的太久,这样的双飞双栖,素素的心在碎,她承受不起。

  下的楼来,柳遇春揽住我的腰,那么亲密。我这只鬼却看见那高楼的阳台上,雪青的色儿一闪,有人站在帘后窥看。那是素素,她爱的暗,暗到没有明天。暗到只争今夕。

  暗恋——一场只有自己清唱的爱之戏,无有音乐,无有配角,甚至没有装扮,只有自己在那角色转换,上场下场,结局凄惨。

  独自缠绵。

  一如六百年前,那柳遇春来了一次以后,开了眼,再不来妓院。却令妓女徐素素在接客之余,傻傻的站在杜十娘的房里,嵌在窗前,石像一般,看,望,找,寻,抓,捕,捉,探,……

  目光问尽了天涯路,而他终不再来。再也看不见。

  一面之缘。缘的一端无觉,另一端却深陷。

  直至有一天,她站在窗前,问我,姐姐,你的李郎可把话儿给他传?

  我点头,李郎讲于他不下十遍。

  他不来,是不是嫌我是妓女,出身龌龊,脏了他眼?

  我摇头,素素,李甲说他自小和他表妹青梅竹马,爱的真切,想来不是嫌你这些。

  自此以后她不再望了,知望不来,专心接客,也红了半边。只是一天,被一浑身累肉的嫖客追赶,她红抹胸斜了一半,头发蓬乱,身子赤着,婴孩一般,裸裸的跑至楼下,搓粉滴酥的肉团,张皇失措的忙乱。

  色相尽入人眼。

  楼下的客人一看,叫好声儿连连,四处处于离奇的兴奋之中,一如兵慌马乱,末世之劫。免费的肉体,加上惊慌的表情,那个寻花问柳的不爱观看?日常无法欣赏到的,突然奔到眼前,个个看的睁大了眼珠,直怕漏了故事情节。

  那时十娘正和李郎在楼下吃酒,双双把盏,猜迷儿玩。一看此景,忙把酒菜一推,哗拉拉尽数倾泻,抓了大红的桌布,跑过去罩在她的身上,不令素素春光大泄。

  我们虽是妓女,却也丢不起这脸,京城里手屈一指的妓院,个个阅人无数,却也不能这样被人删减的阅。

  那恶男赤了一身的肉,肥猪一般,气喘吁吁的奔来,还要打要杀,口中嘘喊。我好生厌恶,这般难看,还敢追打素素,看杜十娘怎样料理!顺手又璇翻身旁一桌酒席,把那桌布拦头向他兜去,他不知就里,更不明迎面飞来什么东西,便着了红盖头,一时混沌,不辩东西。

  我娇笑一声,声音媚媚,这位官爷刚投了胎,这般赤身裸肉的。众姐妹,今天院里大喜,有新生儿出生,还不快去恭喜?

  我这样一说,众姐妹早拿了桌上的器皿,向他砸去,这个说,姑姑给你个银锁儿,乖乖拿去。那个道,叫干妈,干妈给你一对金镯儿,你玩儿去……

  好不热闹的一场大戏。

  老鸨妈妈早心痛她的东西,在旁喊了半天,姑奶奶们,快快停了……

  大家砸了尽兴,那恶男早赤身蒙头的坐在了地。

  半响,老鸨妈妈剜我一眼,想从我这儿剜回一块金子去,啧啧的哭穷道,十娘,十娘,这院儿里的东西,那一个那一件不是妈妈费心费神的花银子买的?你,你,怎么不知爱惜?

  我轻轻一笑,妈妈,我陪你,这些,可不可以?

  老鸨妈妈一听,知银钱有了出处,不再和我论理,却走过去,拧了素素的脸一把,你这个小婊子,还不向客人快快道歉去?

  哦,他打她,还要她道歉?妓女卖的是身,又没有买打?那门子的新规矩?

  而素素却真的向那人走去。

  我唤她,素素……

  老鸨妈妈瞪我一眼,你知道什么?这小婊子近来好没规矩。简直不像我杜妈妈一手调教出来的女儿。近来她接客,和客人上床,人家出了银子,她却喊什么柳遇春,这那儿还象妓女?不是自找打么?有本事让那姓柳的小子把她赎了去,却连个鬼影子也不见,她做的那门子的戏……

  我一听,呆楞在地。这素素,对柳遇春的情,竟深至如此境地。无法自拔。看她也是不舍拔去!

  冤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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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儿的成长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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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推开柳遇春的手臂,
不忍素素看的难为,快跑几步,速速走出她视线的笆篱,不刺她目,不纹她的眼睛流纷飞的血滴,染血色桃花,漫天漫地的下。

  那样的桃花,粘答答,悲跄跄,粉红迷离。如一碗鸡血羹,透着嗜血的恐慌。

  她不用沧悲,她本身便是沧悲,活生生的站在窗里。六百年暗爱的石碑。

  柳遇春不知就里,也跟着追来,问,宝儿,为什么跑呢?

  遇春,你看这儿有块翡翠,不知是谁人丢的?俯身下去,把一块地上的石子变成翠翠的绿,捡起。

  却见一人道衣飘然,不知何处来,归往何处去。玄玄的立于面前,拂尘一扬,把那玉从我手里卷去,跄然落地,叮当一声,石归了石的本相,怎能是美玉质地?

  站直看他,咦,正是那日苦追杜十娘的臭道士,他为何恁地多事,和我过不去?

  柳遇春看的迷茫,我怕他起疑,忙娇笑,哦,遇春,你看我,怎么就把块石头看成了翡翠,是不是太过财迷?

  那臭道士却不看我们,转身扬长,一路高歌而去,假假真真,真真假假,石本非石,翠本非翠,情孽皆自造,三生复轮回,还了(le)了(liao)了,了了还了,速速归去,人世镜中花……

  柳遇春不知他唱什么,看他而去,摇头笑道,怎么现代社会还有这样的人?看着和演电影似的,十分夸张。

  我知他一来把柳遇春点化,二来把我警吓,告诉我这只鬼,他时时知我行藏。嫌他多事,于是也在身后笑他,遇春,真好玩,不知是那座山上的臭道士,混不出名头来,得了失心疯,出来把人吓。

  他自听到,却当无有听着,好大的肚量。

  柳遇春送我回家,一会儿接了一个电话,便说有事,明日再来陪我。我早听知是那王队找他却不点破,任他去了,这个男人,杜十娘对他已把心放。

  皮,这人皮,沾了它,我竟会累,活人一样。于是坐了沙发,在把那电视开了,想看看孙宝儿还在不在里面,可否还能把话讲。

  我对她知的太少,实是该多多探究,把研一下。

  电视里色彩缤纷,你方唱罢他登场,别人的人生,缩短的故事,一个哈欠,又是一生啊。

  呀,是戏啊。

  好悲凉!

  明明暗暗,烛烛光光。她还是个孩子,她的手牵在他的大掌。走,跟着他走。他,是她的宇宙,是王,差遣着她的命运,走至高处,迤俪流淌。

  她跟他,随他。她该上学了。

  他给她穿光鲜衣裳,豪华时尚,铅笔,尺子,橡皮,都是当下最好的用具,上面画满了可爱的卡通,天真无量。

  他一件件拿给她看,喜欢吗?

  她点头,喜欢。她知道他忙,他有很多事要做,可他仍是把时间压了又榨,榨了又压,果汁一般,把最甜,最清爽的给她。

  我是他亲生的吧?她开始迷糊的想,或者孤儿院是一个梦,一个片断,只属于偶尔的回放?

  到了校门口,他松开了她的手,说,宝儿,进去,好好上学,下午放学爸爸来接你回家。

  她却“哇”的哭了,她害怕这个世界,孤儿院的经验令她明白,这个世界不安全,每一个人都是一只兽,披了表情的皮,狗,狼,老虎,会伸出来牙……

  惟有他,可以依傍。

  他见不得她哭,眼睛也湿湿的,劝她,乖乖的上课啊,爸爸喜欢学习好的孩子,明白吗?

  她明白。于是她把力气都用在学习上。别人问,她说话。别人不问,她不说话。她学习出奇的好,每次考试都是第一,终有人看不惯,指她脊梁,学习好有什么用,她没有妈妈!

  她起先以为不是说她,还是用功的看书,背诗——唐诗,他给她买了唐诗三百首,那鸦片烟一样的诗歌,一句一句,散发着氤氲的,暧昧的,袅袅的,古老的,有点霉味的香,她喜欢背它,迷醉到小小的灵魂有一种奇怪的安详。

  可说话的人逼到她脸上,打破了这安详。一张苦大仇身的小女孩子的脸,扭曲的像拧了麻花,还混杂着一种凌辱同类的喜悦。奇怪,她那儿惹了她?亦或,没有她孙宝儿,她应该是这个班里的第一吧?

  孙宝儿没有妈妈。没有妈妈的孩子是从垃圾桶里捡来的,最鄙下。。。。

  这句话玻璃割刀一样割过她的心,“嗤”的一下,她听到了,大寂静。一片空茫。

  她,没有,妈妈!

  孙宝儿,没,有,妈妈!

  她往回跑,往家里跑,她和他要个妈妈。她为什么没有妈妈?她不要鄙下。

  会有的,会给的,他会给她妈妈。

  气喘吁吁,楼梯一节节的上。他们已经搬了家,不再住在郊区的。站在门口,把脖上的钥匙插进了匙孔,好几次插错了地方。她那么急,那么慌,她要见他,要他,给她个妈妈。

  门开了,她直奔至卧室,她看见最迷惑不解一幕,也听到一声大喊,谁?找死啊!

  从未有过的严厉,他对她这样说话。

  他手里拿着一个黑黑的东西,直指着她。那是一把手枪,她认识的,在电视上看过,警察才会拿着的。他那儿找的它?他赤裸的上半身下,还压着一个女人,那女人正缩在被里,头发很长很长,搅在一起,乱的就像专为她小小的心,做了那一刻的批注一样。

  乱。伤心。怕。迷茫。不知所措,甚至还有他怎么抱着别的女人,他怎么没有这样抱过她……。

  五味俱全,一锅不能食的麻辣烫。

  他看清了是她,手枪旗帜一样垂下。有大轻松,也有羞愧混杂,似乎对不起她,宝儿,你先在卧室呆着,爸爸一下就起床……。

  她呆在门框。眼睛天真的贪婪,不肯走,也迷茫。更怀了好奇,他和这女人在锦被里干什么?那可是个大秘密啊,混沌暧昧,盘古女娲,对她是个神话!

  一种奇特的怪异的尴尬。

  雨睡了是雪,柴醒了是火,她小小的心,在睡与醒之间摇摆,不定,无法安分。那被好大,如海,她看不穿,望不到涯。

  那女人在被里探出一双眼睛,钉子般钉她,似乎想把她订起来挂在墙上。哼唧道,富哥,你收养女儿怎么也不收养个聪明点的,你看看她怎么那么傻,为什么还不走啊?

  “啪”的一声,清清脆脆的响,他打了那女人一巴掌。你他妈别这样说我女儿,明白吗?!

  那女人一下没了脸,钻进了被子,溺水一般,水面上只剩头发。

  喜悦,花开,星辰坠了一地,轰然一下。

  他为她打了她,他一定是她的亲爸爸。他那么爱她。

  他打完那女人,转身对她柔声的道,宝儿,听爸爸的话,出去一下。

  她听了话,慢慢的退出了房门。他是她的!他是她的!

  她和他要妈妈,他一定会给她。

  一会儿,他出来,把她抱至膝上,摸了摸她的头发,问,宝儿,为什么这么早回来啊?

  他们说我没妈妈。

  谁说的?他粗眉一蹙,爸爸去揍他!

  她依在他的怀里,小手摸他的胡子,一下一下,此刻她早已不悲伤。可我真的没妈妈呀,爸爸,你给我买一个妈妈,好吗?

  他“哈哈”大笑,好,给宝儿买一个。爸爸出去挑一挑,不,宝儿出去挑一挑,是宝儿要妈妈嘛!宝儿,你想要什么样的妈妈呢?

  恩……。漂亮,好看,长的像爸爸,最主要的是要听宝儿的话。她小小的头儿一歪,摊了购物条件。苛刻,妈妈成了订做的布娃娃。

  这时卧室里那女人早跟了出来。明白了讨好富哥的穴位所在,把那一巴掌立马相忘于江湖,

  亲热的看她,你是宝儿吧?长的真可爱,漂亮,好看啊……。

  她那么小,就看穿,凭空而来的讨好,素来便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她想偷她的爸爸。

  她撅嘴,不理她。把他抱的更紧,爸爸,记住哦,比如这个阿姨,宝儿就不要她做妈妈!

  他更哈哈,那女人无了趣,自走了,把门甩的“咣当”一下。

  她腻他怀里,突的想起什么,把小手变成枪状,抵他的胸膛,举起手来,交枪不杀!

  他举了起来。一个大的树叉一样。

  她笑,爸爸,你是警察啊,你有手枪。

  他摇头,不是,乖宝儿,爸爸不是。那枪,是——是玩具,爸爸买来玩的。说着,把她放下,进了卧室,取了那东西,对着她,“嗤”的一下,有什么射来。银亮,银亮,她身体一凉。

  沐浴,水,他和她玩,是水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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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她嘻笑着躲那水线,
从他的臂下钻过,灵猴一般,进了卧室,爬上了床,被子一掀,小手一凉,碰到一个物件。

  黑色,死亡,是枪。

  他真好,他给她也买了一把。

  她拿了起来,两只手握住了它。好沉。她也举着,对着他,小手按下,爸爸,你真好,你给我也买了一把……。

  宝儿,别,千万别啊……。

  “蓬”的一声,她看见有什么射出,不是温柔的水,而是铁硬的杀。

  杀!

  快,速,敏,捷,不肯犹疑,不留时间,带着奇异的风的歌唱,飞向了他。他的身子晃了一晃,纸人般倒下。

  宝儿,快,快给刘叔叔打电话……

  她呆在了那儿,看他,耳朵失聪,片刻天地聋哑。

  他捂着胸口,他脸色惨白,他嘴一张一合,他胸前的手掌成了枫叶,一大片渐红的枫叶,秋天来了,那叶在血迹里诉说着不舍的夏日的死亡!

  她也软软的倒下,喊了声,爸爸!

  而后木偶失线,瘫在床上,脑子里飘过一句唐诗,鸦片烟香。霜叶红于二月花,霜叶红于二月花,霜叶红于花……。

  他爬了过来,嘶哑,宝儿,别怕,爸爸没有事,爸爸没有事……

  血迹蜿蜒,红蛇妖舞,死亡渐近,要食了他,饮他的血,添饱肚囊。他却爬过来,掐她,掐她人中,他的血染她一身,印花一样,那怕他死,他也不要她吓成这样,他忘记了自己的痛,他只重复一句话,宝儿,爸爸没事,你醒醒啊……。

  她醒了,混沌的醒,大梦一般的醒,初生婴孩的醒。他笑了,宽慰的笑了,这才按着床头柜上的电话,一个键一段时间,一个键一点人生,很远,很近,很长,很短。终于通了,眼前一黑,甜美的死神来访,他要睡,要离去,却用枫叶的爪临空攥住她的小手,忧伤难舍,一滴泪——从未见过,属于他的盐的诗句,流下,宝儿,爸爸走了,你一个人在人世怎么办啊?……

  说完,连人带话筒都仰面睡在地上。

  她摇他,晃他,喊他,爸爸,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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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娘的心流开了血 一滴一滴

25
我也只好低低的唤声,
爸爸……

  做戏。谁让穿了人家的皮?

  柳遇春悄悄的退了出去,孙富却急急的站起,拉我的手,从上到下的打量,目光做了仪器,测量着尺寸,看孙宝儿这臭皮囊可是胖了,瘦了,直要穿皮而过,探至心里。

  白骨一凛,莫名的有了暖意。这爱,真山真水,不是江南园林那般小气,靠仿造可以仿来的。他目光着墨,点漆,书了几个写意的大字:

  爱,怜,宠,疼,惜……。

  这样的人,竟会这般宠爱一个人,当真……令杜十娘八分好奇,还留两分……。也是好奇。

  难道我恨错了人,孙富也有孙富的对?

  他拉我坐下,手却不肯松开,紧攥着,问,宝儿,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爸爸,有遇春呢!

  我的白骨感知到了他手心的脉动,他听到孙宝儿无有受扰,心跳明显由大浪淘天转至涓涓小溪。呀,他不舍得她受一点委屈!

  这人可是六百年前的坏人姻缘的盐商孙富,白无常一般从江面奔来,彩舟披红,吹吹打打,来索杜十娘命的那个人?

  十娘站在舟首,六百年来我永无法忘记,我站在那里,花钿绣袄,香艳流溢,别的小舟上的人看的都呆了去,他们没有意料到这小小的乌蓬舟,还藏了一代名妓。

  那是要花钱才能看到的。

  今日免费。

  而我,不再扮那良人妇,扮不起。妓女就是妓女,连爱也是让最爱的人称斤算量的卖去。于是眼风如酒——杏花村,竹叶青,只婉转一点,就令他们皆醉。

  孙富那厮近了,看的眼睛都直。我却清清脆脆,娇娇媚媚的把话儿传至舱里,李郎,你那救急的孙兄来了,还不快快出来迎呢?

  他果真出来,面上隐然是掩不住的喜气。

  十娘的心,流开了血,一滴一滴。他真的把我当了货物,脱了手,欢喜无限。

  李郎,过去点足银两,别让他骗了你。俯他耳边,软软叮咛,手却轻轻牵他衣角,心里悄悄的回旋一句,现在,不要去,李郎,我们还能来的及……

  爱他,自尊都委在尘里,化烟化灰。

  他却点头,真的,急匆匆的要跳过船去,沾他体温的衣角,不羁的挣脱杜十娘纤指,它握不住这恩爱,它太小,撰不住一世恩爱,它太脏,它是妓女的手,怎么配把叫爱情的东西执在手里?

  刹那,晓珠明定,水晶盘碎,死啊,那么近,那么近,来了,呲啦一开,芳香扑鼻,要把杜十娘娶了去。

  杀你的人是你最爱的人,那时,死真是一朵花,哗的在江面一开,只待你纵身一跃,做了花蕊。

  大解脱。

  沉。

  沉至江底。不沉,你还到哪儿去?

  唢呐声声,鼓点紧密,催。

  他跃过船去,和孙富那厮言语,交换的密不透风,我这才发觉我的李郎,如此善于买卖交易。

  两个童子,着了红衣。血色的红衣,抬黄金的屉,跟着他,一路要往舱里抬去。十娘含笑挡住,打开了箱盖,黄灿灿的一片,金子啊,一粒一粒。

  我点,一个个的点,点足了我自己的卖身钱,点足了为妓七年,一次次卖身的回忆。杜十娘,你不是一个好的妓女,枉担了名妓的牌号,老鸨妈妈临别骂的对,她啐我的后背,你这婊子,枉我花了那么多力气栽培你。原以为你心地通透,原来是糊涂虫一只。从良,男人,也得选个可靠的,京城的官爷你任选一个,老娘我放屁也不会这样积极。偏你贪李甲的青春年少,图他色相好看,却不看看他是什么东西?爱情,什么破玩意,那玩意从来就不给一个婊子预备。你想要,得看男人愿不愿意给。以后明白了,别怪老娘我没有教你,告诉你!

  啐完,骂完,十娘回首,想讥讽她银两得的少,才这样教育,却见她风干如橘皮的老脸,被挤一般,挤出两滴混沌的橘汁,与鼻涕混在一起。

  噫,是泪!这么多年,杜十娘只见她从来都是打破门牙和血吞,不曾见她掉过一点眼泪。

  十娘看着也莫名辛酸,毕竟是她从人贩那里把十娘买来,吃吃喝喝,调调教教。她剥剥削削取息取利也是应该的,是她令杜十娘有名有姓成了一代名妓。于是盈盈下跪,谢谢妈妈这些年的栽培,十娘永生铭记。

  到了离别,方知我和她无有血缘,却有一份奇特的情谊,那句妈妈叫的真情真意。

  她却掩面上楼,边上边骂,你这婊子,你入了死巷,你会后悔的!

  我是入了死巷,无处可去。我抚摩着那些金子,这,才是一个妓女应该实实在在拥有的东西。

  点完了,让童子抬进舱里,笑对李甲,李郎,这孙富毫厘不差呢!又转身手翘兰花,朝孙富一招,舌根一卷,软如糖泥,孙公子,怎么还不过来,当下,十娘可成了你的人呢!

  他早魂不附体,由我的手牵着,跳过船来,伸手要抚十娘的手臂,却轻轻一躲,对李甲说,李郎,今日一别,以后天涯,十娘为你歌一曲吧。

  他倒知好歹,返身去身取来琵琶。

  于是抱住那木做的女人背,它的弦如女人的脊梁,爱的脊梁,声声悲。杜十娘此刻惟有抱紧了它,这物啊,我拔拉,唱,是《正宫·塞鸿秋》:

  爱他时似爱初生月, 喜他时似喜梅梢月, 想他时道几首西江月,盼他时似盼辰钩月。当初意儿别, 今日相抛撇, 要相逢似水底捞明月……

  歌声风吟鸾吹,琵琶大珠小珠的滚脆,声音江面低回,闻者莫不沉醉。

  而杜十娘却无法专心专意,边唱边看李甲脸色,死心不改,看他闻歌可知雅意,试他此刻可还舍得杜十娘呢?

  可他,他,他竟摇头晃脑,击掌而和,醉在歌里。

  孙富那厮却听的看的,眼耳一时富贵,暴发户头一般发痴得意。

  他得意,这个女人,现在是他买的呢!所花不亏,价钱合理。

  猛的喉一堵,一腔血腥上涌,塞在喉间。歌嘎然而停,吐血,也不在这两个人面前吐。强强把血咽下,身子晃了两晃,把那女体般的琵琶砸在船首,“哄”的一声,弦未断,琵琶却断为两节,藕断丝连,尸首不全,爱在一线,那么细……。

  呀,真好,它高高的弹起,跃进江里,水花一溅,泪水万点,死的很美。

  四下一片哄声,显然可惜歌未听全,有人喊再来一首,再来一首……。

  再也来不成了,杜十娘没有时间,要急赴黄泉。

  孙富那厮见我摇晃,早把我揽在怀间,怕我也掉进江里。回首含笑看他,孙公子,我还要跟你去过好日子,怎么会掉进江里?你舍得,我还舍不得呢。

  推开他,独自走进舱里,抱出百宝箱,款款走至船首,坐下,打开,轻轻的抽开一屉,柔声的问,李郎,你可知道这里面是什么东西?

  他摇头至一半,就摇不下去。孙富那厮也噫了一声,四下一片静寂。

  满满一屉翠羽明彆,瑶簪宝珥,好不精美,平常女人有一件戴在头首,也增颜色气质。

  李郎,这个可够日常开销用度?

  他结巴,点头,够够,够够……。好多个够。

  随手一抓,尽数洒在江里。四下一片惊呼,可惜!

  李甲急,扯我衣袖,十娘,十娘,别这样子……。

  孙富忙要合住那屉,怕十娘再扔,我娇笑声声,孙公子,盐商大抵富甲天下,你,买的起杜十娘,还在乎这点东西?

  他缩回了手,人多,面子丢不起。干笑两声,扔了好,佳人弃玉,千古佳话,扔了孙富我以后给十娘买新的。

  再抽一屉,李郎,这个可够做见你父母的见面礼?

  他眼直如被线牵,看着屉,点头如食米之鸡。那一屉玉箫金管,紫金玩器,真真是他急需之米。他悔意顿生,十娘,我们回家去。想要靠近,孙富却推他一把,当下,我是他的。他不许他靠近相欺。

  又随手抓了一把,洒在江里,两人皆呼,不要,十娘!

  观者却喧声如雷。

  戏啊,一场戏。

  十娘笑,笑出了眼泪,今日主角做个彻底。李郎,这钱不干净,是杜十娘的皮肉卖来的,会脏你家高贵门第。

  他一个劲的摇头,不,不,不……

  哈,这个时候,婊子的钱他都要,这个时候根本没有什么污浊,这个时候钱能买来爱情,这个时候最高贵的便是金银财宝,杜十娘怎么就如此傻笨,至如今才明白这个男人的心呢?

  老鸨妈妈,你,你简直是看破人世的真理之门。可恨杜十娘学业不精,没学来你百分之一,没来的及明白人,以及人生。

  再开一屉,问,李郎,这个可够咱二人共渡一生?

  他哑了嘴,说不出话来,眼泪流出,代表悔恨。迟了啊,李郎,这一屉夜明珠,祖母绿、猫儿眼,诸般异宝,颗颗紧挨,珠圆玉润,想必有些你目所未睹,闻所未闻。这可是京城的官爷们送的,有的人只闻一歌便把一个城送与十娘掌中,那像你,十娘倒着贴你,以为你的爱情富可敌国,可最后却发觉穷到一文不名!

  孙富那厮忙忙合住那屉,怕我再扔。我却站起,抱紧那箱,笑说,李郎,我错了,爱错了。孙公子,你让开一下,我随你行。

  他大喜,果然让开。我恨恨看李甲一眼,他鼻涕纵横,那一刻奇丑无比,我的李郎死了。我也要死的,莲步飞奔,纵身跃入江中……

  哗然,惊呼,幕布闭拢。

  水,很美。泡,死亡的歌声,圆满的一个个上升。我怀抱百宝箱,做了水中花,下沉,下沉,水啊,请你给杜十娘死与干净!

  做一个清白流动的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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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宝儿,
不要哭,没什么事的,他们把爸爸不能怎么样!宝儿……

  孙富唤我。他的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成了雨中佛手,着了我一脸的泪,他急急把它擦。

  他以为我为他哭,却不知我这只鬼,为的是六百年前的旧爱情伤!

  他唤回了我,也唤回了我这只鬼的杀机顿涨,不由白骨咯咯做响。没有他,没有孙富这厮,说不住杜十娘和李郎,隐在苏杭,风景如画,平常弄巷,举案齐眉,儿孙满堂。没有他,说不住杜十娘永爱李郎,为什么要我看真相?真相是沙,是尘,是荠,是屋角的蟑螂,为什么要我看?我不要看,那怕是虚情假爱,蒙过我心,一生一世,假也是真,有些是金子可以买来的啊,金饰的生活,可以令杜十娘没有白白爱一场。为什么?他不迟不早,在瓜洲古渡,要来交易一场,把真相裸裸的呈在杜十娘的眼前,爱情活活剥皮,人生满门抄斩,鲜血淋漓成汤……

  呀,杀了他!

  恨,不由伸手去抓。十指纤纤,直直抓下,而他怜爱的眼光沐浴着这臭皮囊,不知自己面对的却是六百年前的仇家。

  骨头穿皮,皮却挣扎,它不肯伤了他。拼了全力,把那皮一撑,破皮而出,指尖一转,先抵他面。先得剜了他的眼,他的眼会放电,那是爱的电,令杜十娘这只鬼,不忍把杀手下。

  呔,你这只怨鬼,休得这样!

  身后一声爆喊,把我的爪冻在半中央。只见缕缕银丝,根根散发,细瓣白菊,一下盛放。一缕缠我胳膊,另一缕却点向孙富那厮,他便刹那双眼合住,进入梦乡。

  呀,这臭道士,他坏我好事,他给他使了催眠术,却定我身法。

  恩怨有天道,万物自丈量。杜十娘,你还不悟吗?

  我冷冷嘲他,不悟,杜十娘只要快意恩仇,提他头颅!杀了他,七道轮回,自转世去呀!道长何必多管闲事,做什么道德方家,阻挡杜十娘?

  杜十娘,你不悟,贫道暂也无法把你点化。只是贫道的玉葫芦里近日居了新鬼数名,正寂寞紧张,你可是想陪伴她们,一起嘻耍?

  说完,他念念有词,腰间的玉葫芦突然旋转至我眼前,一圈一圈,回环播放,拖着碧色尾巴。只见它通体透明,幽幽发光,一群鬼怪浸在血污酒海,挣扎,呼喊,溃烂,融化……。

  营营役役,一场无法抽身的鬼生鬼话,看的令杜十娘好不惊心啊!

  呀,不要,我这只鬼不要进那样的地方,黑,暗,脏,永不超生!!!

  不由皮沁冷汗,不敢在他面前再耍强梁。

  可否不杀生?

  忙忙点头应了他。做鬼,与人一样,也是势利,看对手,定方向,他太强。

  他拂尘一收,碧玉葫芦一道绿光,随他刹那遁梁而去,不见踪影,不知飞往何方。

  孙富已醒,我的双手还在他面门前直直的伸着。忙婉转一变,变成柔弱无骨的手掌,揩他眼睛,亲情上演,爸爸,你的眼睛怎么有血丝,好好休息要紧啊……。

  他好生感动,宝儿……。

  喊了一声,突然咽住说不出话。

  我的眼眶也湿,隐隐有了泪光。且鬼差神使,手儿翘起,拔他鬓间一根霜雪头发,爸爸,你有了白头发。

  呀,这臭皮囊,她和他相依为命二十来年,有了感应,总有些事,超出我这只鬼控制的方向。

  他半天叹了口气,宝儿,爸爸老了。

  不由探他,爸爸,遇春说你都招了,为什么不把那些东西交出来,你也好早早出来啊!

  他却摸我头发,苦笑一下,孩子,那有那么简单。说完四下一看,给我手掌暗暗一划,咦,是个箭头,直指左上方。我抬眼一看,那是个小小的东西,安在墙角,如房屋之眼,睁的圆溜,偷偷的把一切观看。

  他在我的掌心又写,摄像头。

  摄像头?

  什么东西,我这只鬼虽不明白,但知是这个东西引起他交谈不便。于是站起,自自然然把那东西一挡,且说,爸爸,你坐好,头顶还有白头发呢,我给你拔。

  哦,这柳遇春,破案,也不放过这父女探望的一环?

  趁这空挡,孙富那厮把一根细细的东西投入我的衣兜,且低低的说,宝儿,把这个给刘叔叔。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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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下

听他的话,
点头,顺手又把一根头发拔,捻着,递他。

  他接过,也捻着,如同捻着旧日的年华。却一字一句的说,宝儿,无论发生什么,你,一定要好好活了下去,明白吗!?

  字字如钉,命令铁毡般呈下!

  这臭皮囊含泪点头,他却因这答应一笑,笑如一碗孟婆汤——五味俱全,酸涩苦咸辣。

  这时门外警察突的进来,冷如铁石,探望时间到了。

  孙富突的把我一推,宝儿,去吧,以后不要再来看爸爸。

  我离他而去,出了门,至了铁窗,不由回首,铁棍根根,他被支离的在那,目光如刀,似要从我身上刻下永恒的孙宝儿形象,一手却伸进衣里,颤颤微微的按在胸躺。

  哦,他在自己的肉身上要找什么?

  突的一悟,忙急急走了,怕这皮再把泪儿淌下,他,摸的是那个章呀,那个孙宝儿年幼无知时赐他的朱红大印,永无抹杀的血色之章!

  她给他纪念,一生,纹他肉体之上!

  走着走着,突然生气,杜十娘,你怎么可以被困于一张人皮的情感主张?也却片刻雪山迸发,嗤啦一下,一个主意滚滚而下——孙富那厮根本不用杜十娘这只鬼杀,最残忍的方法,便是把这人皮示他,那时他生不若死,死不若生,生生死死,十八地狱,自炼了他!

  呀,好办法!

  正思间,至一房,却听墙里的人低低把话讲,噫,是柳遇春的声音,不由停了,伸耳去听。我是一只鬼,听力自远于人类数丈。

  让宝儿和她爸爸多说会话,王队,我答应了宝儿的。他在求他。

  小柳同志,请你不要儿女情长。说着,那王队似乎把什么“蓬”的击了一下,显然他处于愤怒状况。你看看刚才千万道白光一闪,摄像头就坏了。让他们交谈下去,万一孙富有什么小动作,我们怎么知道啊?

  哈,这臭道士,他的拂尘把那玩意也弄坏了,害的孙富那厮白白紧张!

  宝儿不会和这件事有牵连!他放大了声,你不能怀疑她!

  哼!哼!不会有牵连?小柳同志,你醒醒吧!那我们办案的压力那里来?还不是因为她和市里的高官……。

  话至一半,他自噤声。只听一阵纷乱脚步,擂过地面,“嘭”的一声,门也怒涨,柳遇春脸色惨白的立在门口,看到了我,对天长吁一下,长臂一拥,我不干了,宝儿,咱们走!

  他拥的很紧很紧,似要嵌入他骨,似要恒古不离不弃,相拥到死。

  呀,这个男人,因了爱,他要,躲,避,闪,绕,不视,不见……那血淋淋的——真相。

  这,多么相类于六百年前的杜十娘!

  怜了他,轻到无有,软如香狐,一路随他回了房。刚一进门,他便要封住我唇,吸食一般,不依不饶,无休无止,迷迷糊糊,没有没有,宝儿,宝儿,宝儿……你没有那样……

  自己安慰自己,终不肯面那真相!

  舌不由与他勾勾连连,挑逗拔弄,操琴,操起欲望之弦,歌一曲职业本行,莺莺燕燕的唤他,遇春,遇春……唤着,不免加了一点爱心,只一点点,小指甲般大。

  可这样一唤,不曾防,他急来,猛来,刹那,山崩海裂,火山喷发——红,热,火,炙,旖旎猛兽下山,桃花暴雨般下。

  混沌的粉红,漫天而下。

  呀,诡异风光,六百年密封的欲望,绝堤而出……他好香,我要他,他可是李郎?我二人如此这般交交换换,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舍不弃,地久天长, 索至融为一体,不丢不肯,罢了休了完了结了……。

  咦,咸,满嘴的苦味,谁喂我黄连汤?突的醒了,已至床上,身子已裸,玉体成了床前明月光,耀的清辉满堂。

  不可以,杜十娘!

  猛的推他,他不曾防备,翻下了身,坐在身旁,满脸的泪,原来是他在种植黄连,却苦了我。看他可怜,伸指楷他,他却羞愧,找了衣裳要披我身上。

  一抖,那兜里的细细的物件,舞娘一般,身姿娇媚,坠在地面。

  宝儿,你,你,那来的雪茄?

  哦,孙富那厮给的东西叫雪茄?

  忙穿衣跃床,俯身捡它。他却好快的身手,一转眼把那雪茄夹他指间,眼光复杂,惊,怒,悲,凉,凄……变换交替,看我,宝儿,可是你爸爸给的,你,你,为什么要接它?

  他问着,自己犹自紧张。

  我慢慢站起,笑看他,是啊,是爸爸给的,又怎么样?突的伸出手掌,快似闪电夺过了它。

  给我!

  他命令道。杜十娘从未见他威严如斯,不由后退一步做楚楚可怜状,遇春,原来,你不爱我!

  这和爱没有什么关系。给我。此刻,他铁石心肠。

  我不给你怎么样?

  问着,他已劈手夺来,我矮身一躲。他,他,怎么和一只鬼较量!

  宝儿,你爸爸做了很多违法的事,你不知道啊!快快给我,不要和这件事有染,好不好啊?

  他几近求我。

  我摇了摇头,不想应他。

  他站着,游说于我,徐素素知道很多你爸爸的事,我讲的你不信,你可以问问你的朋友啊!

  咦,徐素素怎么知道的那么多呢?

  他却乘这空挡,又抢了过来,我不曾防,一躲,却生生的赐他一个耳光!

  他恨恨看我,咬着牙,我都是为你好,宝儿,明白吗?

  不明白。杜十娘不明白这和好有什么关联。男人骗女人都擎着好的幌子,把女人留在暗的角落,他自事业有成,一路上爬,风风光光。

  他后退,直至退到门边,然后转身,高大的背,一下矮了几寸一般,着了颓败的衣裳。下楼,脚步声更漏一样一路敲打下去。

  呀,六百年前,杜十娘也这样数过时间。我又不是孙宝儿,要这雪茄干什么?于是唤他,遇春,遇春……。

  他却走的远了,远到宛然天涯。

  速速看那物件,黑而细长,鬼眼穿过,里面白纸卷如婴孩,缩在烟丝中央。于是对它,细吹一口气,那白纸轻轻飘出,无声落地。

  打开一看,却是小小的两张纸条,上书蝇头小字,一张是:刘弟,我所有财物,在我死后,你要慢慢给宝儿,让她安渡此生,不要让别人看出她过的好,是因我孙富的钱财给予。

  果然素素所猜非虚,他死心已决,把财物却另有交代,以细水长流的方式留给孙宝儿。

  第二张却是:徐素素这个女人,坏我大事,有机会,做了她,切记切记!

  做?孙富要做了素素,什么意思?这超出杜十娘这只鬼的理解范围。

  正思量。门铃响起,皮骨皆喜,是遇春,一定是遇春,他还是爱我的,他舍不得我——不,舍不得孙宝儿,回来了呢!

  忙把纸条再塞进雪茄的母体,随手藏在身边的柜里,速速开门,娇娇唤起,遇春……

  门外站的却是另一个人,西装革履,风流俊美,宛然美男壁挂,生生的飞流直下三千尺,瀑布水势,直扑人眼,难以抗拒。

  天,齐天乐,他,怎么找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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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水千山跨过 而他终没说那一句 27上

我不由侧身站着,
让了他,他进来。他的眼神就是皇族的旨意,是婉转的命令,写在金黄的绸绢上,让女人不得不在他的面前俯首低眉。

  他四下的看,如我这只鬼初临这屋一样,也是盯上了那墙上的画。它们太大,太多,立在墙上,如白纸黑字,大块文章,夺人眼球。初来的人,任是谁也会一路的看了下去。他一张一张的看,看的那么仔细,并看一下,回首把打量我一下,看着看着,眼光竟做开了诗词对比,起了笑意。

  我随他身后,亦步亦趋,走至一张画前,那画里的孙宝儿眼目斜睨,巧笑倩兮,宛然和看画人轻言轻语。齐天乐看看画又看看我,突的握住了我的手,眼光奇异,说,宝儿,这画上的人不是你吧?

  我轻笑摇头,是啊,不是我,你说是谁?却把手留他掌里,不舍抽出,任小小的掌,被他握住,做了他的管辖地。

  他却也摇头,肯定的,宝儿,不是,这女人气质和你不同。你有遮不住的性感,而她,有种掩不了的大家闺秀的气质。

  哦,这男人,眼光端的伶俐,杜十娘不过是个妓女,自带了三分职业本色,花柳巷里,风月宝地,那去抢夺练养那大家闺秀的气息?

  一边佩服他眼睛之毒,另一边却怕他看出我这只鬼是冒充的。忙说笑道,天乐,你好眼光哦,刚刚我是骗你玩儿,那不是我,是我一母同胞的姐姐。

  他一听,用手指指着那画,笑了,我说呢,就不一样啊,看看,这画里的人,耳垂上有颗小小的痣呢。

  痣?我怎么没有发觉?再看上去,那洁白的耳垂上真的有一粒痣,是生命最本真的印记。哦,杜十娘从未在孙宝儿的肉体上发觉过这样的一粒痣,难道真的画中人不是孙宝儿,而是另有其人,长的相似几成一体?

  任他牵着手,一路看了下去,越看越惊,杜十娘,你这只粗心鬼,画上的人根本就不是孙宝儿,她是另一个人,因每一幅画上,只要不是长发遮了耳的,那柔软的耳垂上都有那粒淡淡的痣,如烙印,似签名,端端正正安安静静的呆在那里,天长地久,不离不弃。

  她是谁?

  正思间,他却看完了,俯身下来, 那男人的气息,浪般直侵过来,拂我颈项,没有预备,没有打底,这个霸道男人,他不给女人的情爱铺张造势,只要他想,他便做那爱里的强盗,无规无则的直逼过来,千般惊淘万般骇浪地伴着强悍的低语,宝儿,宝儿,你真的很美……

  如咒,他在下爱的蛊,他是爱的巫师,我不由轻轻闭上双眼,盈盈的,盈盈的跌他怀里。

  他的臂强悍如城,把我密围。

  无有抗拒,没了自己,他是磁石,吸了我,昏天暗地。

  或者,六百年了,六百年来杜十娘这只鬼,这只女鬼,不肯转世,不肯为人,原来是一直,一直在等着这样的怀抱,再倾一次白骨,爱后化为灰,而后离去?

  李甲啊李甲,与你的旧爱对杜十娘来说是个寓言,而今却失却那刀般疼痛的刻骨寓意,我,我,我……。仍旧跌进那爱的狱里!

  他吻我,两条舌在游戏,如鱼得水,如……。色色相遇。

  就这样下去,吻到白骨委地为泥!他的舌是酒,是醉,是说不出的好,是爱,他是吻的行家,懂得舌的美,那爱的蛇蕊,吐着有毒的殷红的美,一下一下,毒汁浸透,欲仙欲死。

  ……。

  我在那里?遥遥的听到脚步,很远的,却急,上楼梯,打更鼓,那般熟悉。推了门,进了屋,终却隔了一层的雾,听起来如很远的市声,杂乱,遥遥,无期————不在我身边的,我迷惑在那吻里。

  有什么拉开了我,把舌也撕痛,我如风筝断线,直直的飞出齐天乐的怀里,被扔至虚空,旋了几旋,而后坠地。那来的人抛了我,狮子一般爆怒,抓住了齐天乐的臂膀,猛的就是一拳,迎面就要重重的击了下去。

  是遇春,他回来。他终舍不下这爱,却看到了最不应该看到的。

  呀,这一击,会毁了齐天乐的色相的。杜十娘是个妓女,卖的就是颜色,深知色相在世人眼里的极端地位。

  忙急急站起,伸手向他拉去,边喊着,遇春,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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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下

 他却不肯停,
遇了情场的仇敌。眼看拳至齐天乐的脸,我奋力拉他,下了十分的力气,生生的把他拽回。

  他回首看我,呆呆的看我,似从不识得,眉头紧锁,却是疼的——心痛?肉痛?亦或二者皆疼入骨髓?

  只见他举起了那手,啊,五道新鲜的血痕,爬在掌背!

  呀,情急之下,我忘了自己是一只鬼,抓破了他的皮肉,把他的爱情也鞭击,鞭击的支离破碎,万念俱毁,默默哭泣。

  我大惶恐,忙握住他手,歉意,遇春,遇春,对不起……。

  话里尽是哀求,亦或,我,也是爱他的?他——那么好,那么完美。

  他摔开了我的手,眼里却有什么在熄灭,渐渐暗了下来。是爱情,是爱情要死了,他的心在一寸一寸的蜡烛成灰。

  皮在颤抖,那孙宝儿的皮,裹着杜十娘的骨,风中的果实一般大悲,这个男人失不起,他那么好,那么好,他是唯一值得拿爱的钱币,兑换那昂贵的爱的。

  转身看齐天乐,他安然无恙,面带嘲讽,不战而赢,升了胜利的旗。

  是啊,我是为了他,才伤了柳遇春的。他自是赢了,赢的体面,赢得没出一兵一役。

  突然恨他,恶他,不想面对他,手指着门,冷冷对他,齐先生,请你走,这儿不欢迎你!

  我不要柳遇春伤悲,孙宝儿是爱他的。

  齐天乐仍是嘲讽,似知我要说这话,为的是良心忏悔。笑了一笑,一副百般了然的姿态,潇潇洒洒的走出门外去。

  我又去握遇春的手,是我错了,应该低声下气,温柔谦卑,遇春,坐下好么?我给你的手包一包哦,它都流血了……。

  说着,因悔恨,一滴泪由眼眶里落他手背。

  他却不肯谅解,把我的手推开,那般用力。低声的,命令的,冷漠的,宝儿,请你先出去,让我冷静,我现在需要独自面壁。

  我退出门外,脚步一步慢似一步,想他在身后轻轻的唤一句,唤一句杜十娘初初上岸,他唤的那般爱意充沛,宝儿,回来,我需要你。

  万水千山在短短的距离跨过,而他终没说那一句。

  星沉海底。

  而我当窗看不得,他,让我出去。

  咫尺天涯,我轻轻的合上了门,朝街上走去。

  那是孙宝儿的家,柳遇春却要在那里面壁。他想面什么样的壁?他的手,自己怎么好包扎呢?

  一个人走出小区,杜十娘从水里出来,重临人世,第一次一个人走出来,百般焦急,形单影孜。

  柳遇春,这个带我重临人世的男人,我,已经习惯和他在一起。

  孤单间,身后有汽笛鸣起,声声慢,两下一停,奇怪的曲调,不由回首,齐天乐,他坐在车里,我知他意,那汽笛鸣的是:宝儿,宝儿,宝儿……。

  他应是一惯的如此追女人的,随了心,花样百出,百般调戏。

  他停了车,下了来,伸了臂,要揽我进入他的车子。水到渠成,他以为,一切都是应该的。

  不可以!杜十娘,齐天乐不过是在玩爱情游戏,他喜欢玩这样的游戏,看女人为他颠倒,痴迷,屈膝。

  已入他怀,却是一推,遇春,孙宝儿的遇春,他,还在一个人在那儿思量呢。不能让爱就此冷了,成了冰水。她是他的柔,可以解他的硬气。于是狂奔,于是把齐天乐扔在街头,一路不曾喘息,一切都会过去,他会原谅孙宝儿的,他要的是她,怎么会不原谅呢?

  到了门口,怕吓着他,吸了一口气,轻轻的把门推开,我是一只鬼,走路只要想,就会无声无息。

  我要见了他,拦腰抱住他,千娇百媚的告诉他,遇春,我爱的是你!

  而他却站在衣柜前,不知翻阅什么。一手握在胸口,另一手却翻着衣裳,一件一件,好生认真,也好生怪异。我不由静息屏气。

  终于,那软烟萝睡衣裹着的金钱棺木,百宝居地,被他的手端出,慢慢的用受伤的手拂去那衣,衣去箱现,云过月出——原来,他要面的壁,不是什么感情思量,伤悲意义,却是把孙宝儿差谴出去,暗中搜查,现世现报,找财找物,拿去换名换利。

  哈,好个爱情,死的如此快速。

  六百年前李甲一场酒席,就把杜十娘的爱卖了去,六百年后,孙宝儿的一个吻,就把爱也摧毁?

  男人啊男人,只有他背叛你,却不让你背叛他,是何道理?

  不由冷笑,站他身后,白骨嶙嶙而出,在他开箱之际,向他的后背缓缓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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