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她站在新华书店门前嚼口香糖的时候,他正在往新华书店赶的路上。

  她在等一个同伴,女生约好她下午二时在市中心的新华书店门前见。此刻她用手划着书店外不锈钢的栏杆,穿着波鞋的脚在台阶上做着迂回运动。

  他本来是在单位加着班的,实际上他加班的时间更多用来在网上查找资料,当然也会聊聊天。信息时代,人与人的交流和结识越来越快捷也越来越直接。他婉拒了几个粉色姓名的邀约,因为下午他必需去新华书店将早已看中的那本工具书买来,已经耽搁很久了。

  她是属鱼的,她这样告诉她的朋友。怎么会?后者一脸诧异和不解。怎么不会。她一本正经,属鱼的就是双鱼座,会游来游去。说这话的时候,她伸直双臂交叉着做游泳状,方格围巾从牛仔衣的领口掉了出来,斜斜地搭在肩头。

  此刻,她又想游了。二点过十分,她的同伴一分钟前给她打了电话,无奈又抱歉的告诉她不能赴约。按下手机,她眼神掠过熙熙攘攘的人流,琢磨着如何游出去。她的眼角扫到一块空隙,停放自行车的位置空了一星出来,而不远处有个妇女正打算将自己的自行车推置此处。她快速向那边游去,实际上她将自己所有的行动都归为动词——游。

  穿过三个十字路口,他已经遥遥看到新华书店门前拥挤的人潮,只有左手处可以停放自行车,紧蹬几步,他看到自行车停放处刚好空了一格出来,而彼此向这处靠拢的同时有三辆待停的自行车。于是他猛揿车铃,五步,三步,一步……离目标还有五十公分时,他,撞到人了。

  他看着穿牛仔衣的小姑娘在他前轮下摔倒,闷闷地,没有声息。

  她腰部一痛,知道被车把撞着了,地面很滑,她接近它们的时候,可以从暗处隐约看到自己的影子。她的影子很小,奇形怪状地缩成一团,然后,有另一个细长的影子向她靠拢,并伸出手来。

  他将她带到新华书店旁的麦当劳,他无法不这么做。小姑娘皱着眉头,很认真的检查了浑身上下,然后让他带她去吃冰淇淋。他觉得好笑,这样你就不痛了吗。她点点头,同样认真。无奈,他将车停好,跟在她身后进入明亮店堂的麦当劳。

  她觉得他很像鱼,单是他细长的眼睛和仿佛随时随地会微笑的唇角。她相信,只有鱼类才有如此善意的面容,而她,是另一条要告诉他真相的鱼。她是这样想的。所以,她提出要去麦当劳。而他,同意了。他居然,同意了。

  你知道,他端来冰淇淋穿过无数人挤到她面前的时候,吁出一口气,周末来这里有多么不明智。深褐色的巧克力酱在雪白的冰淇淋上柔软的趴伏着,圆润的酱汁在缓慢地做向下运动。她舔舔嘴唇,无奈地看他一眼,我也不想这样,但,我需要告诉你一件事。他将可乐杯移至自己面前,很好笑地看看她,你要告诉我什么事,不会是刚检查出哪里被撞坏了吧。他吸了一口可乐,然后很仔细在口腔中滑了一圈,缓缓咽下,说真的,有没有事,要不,待会儿还是去看看吧。她摇摇头,用小勺搅着冰淇淋,眼神左右飘忽着,隔壁有五个高中生模样的男孩只穿着运动背心,鲜黄和暗蓝的底色上印着同样夺目的数字。他见她看他们,便开口道,他们是打篮球的,篮球,你喜欢吗。

  她很认真地看他一眼,突然问,你是属什么的。他有些不快,但还是回答了,属鼠。不不,她放下手上的小勺,告诉他,你一定是属鱼的,和我一样。属鱼?他愣了愣神,尔后有一丝笑意在他嘴角泛开,忍了忍,还是绽放了,呵呵,怎么可能。哪里有这个属相。她幽幽地说,当然有,你不过没有意识到而已。说完,她端起冰淇淋起身离开,小小的个子在店堂里穿梭几下,消失。

  [2]

  工具书放在他办公桌上,没有关掉的电脑右下角,无数个小人头像欢快地跳跃着。他漫不经心地一一点开,读着他众多好友栏里曾经在线和仍然在线的人发来的信息。

  鲍鱼,你在不在?

  臭小子,又挂线上,人闪了!

  哥哥呀,我今天好开心。嘻嘻,知道为什么吗?喂?喂!死人,在不在呀,回答一声!

  …………

  一共十来条信息,最后一条是他的铁哥们“铁板”发来的,问他晚上有没有空,要给他介绍一个美眉。很正点喔。“铁板”在留言里如此形容。他拉长OICQ,“铁板”不在线。于是,他隐了身,回头给“铁板”打电话。

  嘟嘟两声后,“铁板”在一个人声鼎沸的地方接起电话,他放大嗓门,你在哪里?手机信号不好,声嘶力竭呼喝了半天后,他方才听清原委。“铁板”让他晚八点一定赶到悠仙美地茶社,他会和另两个美眉恭候他大架。他仍在嚷着,什么美眉,什么意思?那头电话已挂断,再拨过去,甜美的电信小姐提示:对不起,此号码暂时无法接通,请您稍候再拨。

  电脑屏幕上,小企鹅安静地站着,编了一半的程序被最小化隐到下方。CD—ROM正在放陈升《六月》,他静静地听了会,想起了什么似的,从口袋里掏出票夹,麦当劳的优惠券色彩斑斓地夹在钞票中。他想到下午他撞到的小姑娘,这会儿他已经记不清她的容貌了,但可以肯定的是,她很有灵气。想到她关于鱼这个属相的说法,他忽然想到自己的网名就叫鲍鱼,是“铁板”给他取的,说是联在一起刚好一道风味小吃——铁板鲍鱼。

  这样想着,他心情愉快了起来。他打算去赴“铁板”安排的那个约了,虽然此类约会“铁板”已经安排过无数次,且没有一次让他觉得不虚此行的。等电梯的时候,他走入洗手间,通亮的玻璃镜前,他唇角好看地上扬着。像鱼吗,他问自己,尔后,自己也觉着好笑。

  悠仙美地茶社在闹市区,他打车到的时候,“铁板”和另一个姑娘已然在座。两人说笑着,“铁板”扯着姑娘的手,姑娘嘻嘻地推托,身体却向“铁板”那方靠近。他站在门前,服务生从他手里接过外套,将他引至座位边。

  “铁板”见他来,忙丢下姑娘的手,站起身拍他肩膀,好嘛,今天准时。说着,将手臂伸长,眼睛凑向他手腕上那块据说价格不菲的坤表。他坐下,顺手从“铁板“放在桌上的555烟盒里抽出一支,自顾自点燃,下巴向姑娘那方扬扬,冲着“铁板”,还没给我介绍呢,小姐怎么称呼。姑娘倒落落大方,自我介绍道,你好,我姓林。说完,伸出手来要与他相握。他微微一笑,对刚才的态势表示歉意。与姑娘握手后,“铁板”继续介绍,林晨,某大四年级,文学系。网名,清风。“铁板”又给姑娘介绍,我哥们儿,网名鲍鱼,嘿嘿,软件工程师。他推推“铁板”,示意他别再添油加醋了。“清风”冲他一笑,巧了,我一个好朋友网名也是鱼,不过是一尾鱼。具体是什么鱼,我也不知道了。“铁板”也插口道,对呀对呀,本来想叫着她那朋友一块来的,可临时说有事,没来成。不然,你们两条鱼倒是可以好好交流交流了,嘿嘿。“铁板”笑起来眼睛都没了,他将红茶倒入杯中,拎起小勺加了一点点糖,他喜欢红茶甜一些,可能跟他祖籍在无锡有关。

  “铁板”很快丢下他和“清风”套瓷去了,他一个人坐一旁听音乐,看杂志。CD里放的是“披头士”早年的歌曲,约翰列侬磁性的嗓音在咖啡和红茶中低旋回转。你知道吗,“清风”忽然将脸转向他,我那个好朋友和你长得很像。喔?他笑笑,莫所谓的眨眨眼,低下头去继续看杂志。

  [3]

  她打开电脑,拨号上网,击活小企鹅,无数个小头像跳跃起来,仿佛水底被唤醒的精灵。

  你好吗,一尾鱼。

  在不在?

  你发的MAIL我已经收到了,这两天就给你回。

  …………

  她一条条地看着,然后想回的就敲出几行字回复。她的好友此时都不在线,而她一般是夜间上网,她的好友自然也是同一长度和宽度的了。

  她的鼠标划过“清风”,一个长头发的姑娘安静地睡着。“清风”是她生活中的好朋友,她们本来约好晚上去喝茶的,她去见一个网友,一个叫“铁板”的网友,他们在线上认识半年了,今天才约好见面。“清风”想让她做陪,同时告诉她,“铁板”也会带一个好朋友来,据说在网上也活跃得很。可是,白天被撞的腰让她失去赴约的心情,在家看了会书后,她打开电脑,上网。

  “清风”下面是一个海南的男生,也是她最早上网结识的网友。算算他们认识也一年多了,彼此通过电话,互发过相片。好像都没有什么不满意的,于是男生要她去海南和他在一起。男生说,海南有海,多适合你。她却想告诉他,她是淡水鱼,到了海里会死的。她始终没有说,如同她让他来内地,他也始终没有来一样。他们绝口不再提,他是做平面设计的,他说他的灵感有许多来自于和她的谈话,她笑笑,那些气泡本来是一无是处的,阳光却赋予了它们生命。

  海南的男生叫“子卿”,一个相当文气的网名。此刻他也不在线,他告诉她一般十二点前他是用来睡觉的,只有到半夜他才能定下心来设计。

  “子卿”的相片她存在文件夹里,碧蓝的海水烘托着一个眉眼飞舞的男生,很青春的发型,很阳光的沙滩衬衣,还有很SEX的铜色皮肤。她曾经想过在“子卿”怀里的情形,结果却让她面红耳赤又无所适从,她觉得“子卿”更像是灼热的五彩贝,而那些坚硬的触角会弄伤她。

  鱼只能和鱼相亲吧,于是她想到下午撞到她的那尾鱼,她还是认为他是鱼,一条银白身躯,漂亮和善的鱼。只是,他却不知道自己,她微微皱眉,腰部痛了起来,她决定下线,早点睡觉。

  他与“铁板”、“清风”告别,借口手上还有活,一个人打车先走。

  回到公司,人员都走光了,门房师傅把钥匙交给他,也摇晃着去睡了。他从抽屈里拿出一小包速溶咖啡,冲好后,回到位前。他的机器一般是不关的,去除屏保后,他打开工作窗口,打算干些活。

  右下角的QQ头像频繁跳跃着,他走马观花地一一点击开看后,关闭隐身。

  他习惯在夜里干活,思考,还有聊天。安静如同浓稠的巧克力将他舌尖包围一样,让他置身其中独享其味。他会将音乐调至若隐若现的音量,尔后在工作间隙用耳朵去捕捉那一丝丝幼滑的音符。

  时间从他身边悄然走过,待一个程序编完后,手边的咖啡也喝光了。他坐着休息,眼睛停在右下方的QQ上,忽然他想到与“铁板”告别时,“清风”将她好友的QQ号码抄了给他。于是,他开始翻口袋寻找那张小纸条,他记得那是用茶馆价格单的一角写的,暗绿色,折的四四方方。他翻完衬衣口袋翻裤袋,遍寻无果。于是他又掏出皮夹看是否夹在其中,仍然没有。他沮丧地坐在位子上,不知道什么原因,他此刻特别想看看“清风”好朋友的个人信息,甚至和她说上一句话。越是找不到,他越是急。他甚至提起话筒想给“铁板”打个电话,拨了一个号后,他想到了此时已是凌晨了,倘若他是因为此事急吼吼地找“铁板”,怕是要让他大跌眼镜,何况,“铁板”未必知道。

  他很沮丧,眼睛停在QQ上一眨不眨,脑中却在急速向后倒带,仔细回想着“清风”给他小条后他的动作。忽然,他想到他打车回来时司机找他的一把零钞,会不会夹在那里了。于是他从口袋里掏出那把零钞,小心翼翼地一张张翻开,每翻开一张没有,他就会失望一次,直到最后一张五角被翻开,暗绿色的小方块安然躺在其下。他欣喜极了,几乎想呵呵笑出声来,而实际上他确是笑出声了,因为公司里除了他外再无别人。

  他将手中的号码登入查询,几秒后,“一尾鱼”的资料显现出来。

  网名,一尾鱼;性别,女;年龄,24;城市,空白;信箱,空白;个人说明,一尾在都市里呼吸泡泡的鱼。

  “一尾鱼”并不在线,头像是灰色的,鱼的眼睛安然闭着,而现实中鱼睡着的时候是不闭眼的。

  他点燃一支烟,饶有兴味地看着“一尾鱼”的个人说明,他眼前甚至出现一张小巧而生动的脸,有着模糊的眼神和淡红的嘴唇。他忽然觉得他的想像特别熟悉,是了是了,他将这尾鱼和早上撞到的小姑娘混在一起,他觉得她很适合这个说明。但他旋即告诉自己是不可能的,眼前这尾鱼年龄是24,而他早上遇到的小姑娘顶多二十刚到吧。

  烟吸完的时候,他点击下一步,在发出请求栏里,输入:你好,另一尾鱼想来陪你吐泡泡。写完后,他哑然失笑,好像小朋友在玩游戏,但这个游戏却是吸引他的。点击发送后,他下线,关掉电脑。

  [4]

  一夜后,她的腰痛并未减轻。“清风”昨晚在电话中告诉她,“铁板”是如何的幽默风趣,而他的朋友是如何的英俊帅气。“清风”替她婉惜没有赴约,她却在床上痛的呲牙咧嘴。

  早晨,她决定去医院看病。

  市第一医院离她家很近,靠医院拐弯还有一家水饺店,干净卫生。她在医院做了一系列检查后,被告知腰部扭伤,开了瓶瓶罐罐一堆药捧着回家。

  路过水饺店时,她走进去叫了二两白菜馅水饺。

  他一直睡到早晨十点才起床,匆匆梳洗后,他跨上自行车向公司赶去,他必须在中午饭前将昨晚编的程序收尾。宿舍离公司不远,路口有一家水饺店,名益民,店里老板娘包的水饺像极了他北方家里母亲的手艺,他是店里常客。

  路过水饺店时,他停车准备进去消灭三两。

  老板娘热情的招呼着,高吭的嗓门引得店里本就不多的客人都向他侧目,他很不好意思地笑笑,寻了窗口的位置坐下。外面阳光正好,五月里的温暖气息包裹着这个城市,匆匆赶路的行人,悄无声息滑过的汽车和随着风舞动枝条的湖边垂柳,季节所能表现出的都毫不吝啬,这个城市始终四季分明,这也是他毕业后执意留在这个城市的原因之一,他是个喜欢泾渭分明的人。

  他沉醉窗外的时候,老板娘将水饺端至面前,道了谢他低头用餐,然后,极细微的一道眼光快速的从他身上移走。他还是捕捉到了,这个眼光仿佛惊慌的兔子又像胆小的猎人,有着惊奇、探寻和略微欣喜的成份。循着眼光,他抬头看去,一个娇小的背影从店里走向外,拐一个弯,不见了。而那个背影,异常熟悉,他努力思索着,手机响了,同事让他快去公司。于是,他三下五除二扒完水饺,匆匆结帐出门,向公司赶去。

  她又看见他了,她确信他就是昨天撞伤她的那个男人。那微微上扬的唇角和自信坦然的眼神,以及他看着窗外的那抹天真和喜悦。她一直悄悄观察着他,她坐在他斜角,与他面对,刚好可以直视。

  他看了窗外多久,她就看了他多久。好在他一直没有发现,直到,水饺端上来。她清楚地看到他眉心的轻微抖动,她知道他发现有人在看他了。于是她急急快速起身,离去。

  直到走出店门好远,她还紧张的心咚咚地跳。药品握在手心,微微地浸出些汗,她穿着天蓝色的背心和白色衬衣,此刻她觉得有点热。

  “清风”给她在学校请过假了,她可以回家好好休息。

  父母都去上班了,她吃了药,想想,打开电脑上网。她想收收信,看昨天没有上网,是否还有人惦记着她。

  信箱里躺着三封信,一封是广告,还有两封是她从前的两个网友。她慢慢地敲字回信,发送出后。她击活QQ,她知道白天她是不会有好友的,只是鬼使神差的,她点开了。然后,消息栏里跳跃着一条信息,打开,一条加为好友的申请:你好,另一尾鱼想来陪你吐泡泡。

  她眼光在请求上停顿了一分钟,尔后笑了,她当初写个人说明的时候完全是胡乱随心而书。她点开请求人的资料。

  姓名,鲍鱼;性别,男;年龄,29;城市,哈尔滨;信箱,XXXX@163.com;个人说明:我很懒,却是懒得不一般。

  “鲍鱼”不在线,灰色的头像是一只鱼,圆头圆脑,闭着眼。而实际上,鱼睡着的时候是不闭眼的。

  她点击通过,加了“鲍鱼”为好友。

  然后,下线,关机。


[5]

  忙完手上一切的事情,他才想到他已经一天没开QQ了,下午四点,他打开QQ,无数好友跳跃在上面,他一一回了,“铁板”给他留了三条言,其意是他对“清风”的好感和想继续的念头。他给“铁板”留言:大胆的往前走。最后一条是信息,他以为又是腾讯公司的广告,打开后,却发现是“一尾鱼”给他的验证。

  他加入后,“一尾鱼”安静地躺在他的好友栏中了,他数了一下,“一尾鱼“上面有八个美眉,下面也有八个,她刚好在中间。

  想了想,他给“一尾鱼“发去第一条信息:你好。不知道你是白天活动的鱼,还是夜里。他在信息后留了礼貌性的笑脸,也没有提“清风”,他觉得由熟人介绍后的热络很假,他不喜欢。

  他吸烟,且只吸555,他的待遇在这个城市并不算太高,却也绰绰有余。谈过很多恋爱,他在大学里学的是英语,受西方的影响,他对于男女之情看得很随意,合则来不合则去。他庆幸自己能够如此洒脱,通常男人在活到近30的时候总有许多危机感,对于事业,对于婚姻,对于将来和对于自己。

  他吸了一口烟,他是随性生活的。不爱受拘束,并且合理又有计划的去安排一些可预见性的事情。这样的性格曾经让他几乎拥有婚姻,却又在最后失之交臂。那是个比较优秀的女生,他的同学。

  他这样想着,吸烟,等待“一尾鱼”的回话。然而,“一尾鱼”仍旧静静躺着,他这才确信,“一尾鱼”不在线。她不在线,他有些难以言说的失落,算是失落吧,他端起杯去冲咖啡,按理说,到他这个年纪的男人是不应该再为这样的小事而左右心情了。

  于是,在咖啡冲好后,他打了手机给“铁板”约他晚上去酒吧喝酒听歌,并声明,这是男人的聚会,谢绝女性。他知道,如果他不加上这句,“铁板”准会把他最近厮混的火热的红颜知己带来。

  她一直睡到傍晚,夕阳在她窗外迟疑着,徘徊着,仿佛不愿离去。

  她将窗帘束起,于是淡红色的阳光就势在她浅蓝色的棉被上躺下。这让她心情徒然愉快起来,她将头发束起马尾,趿着拖鞋去下泡面,父母在外地做工程,她常常是这样一人在家的。

  泡面下完的时候,“清风”给她打来电话,约她晚上去蹦迪。她夹着话筒,揉揉仍有些酸的腰,告诉她,可能不行,因为腰扭伤了,医生嘱咐要在家休息。“清风”很无奈的说,好吧,那要不要我来陪你。她吸着泡面,含含糊糊地说,不用了,你玩你的吧,愉快喔。

  挂断电话,她打开电视开始频繁换频道。从中央台跳到地方台,从娱乐新闻跳到韩国肥皂剧。糊里糊涂看着的时候,电话又响了。她提起话筒,对方却是“子卿”,她关小电视音量,“子卿”在电话里说两天没有在网上见到她了,很想念。她告诉“子卿”她前两天扭伤了腰,一直在家休息,网也上的,但下线的比较早。喔。“子卿”在那头顿了顿,然后,鼓足了通气问,你是否愿意来海南,我要娶你。她的心猛然停止跳动了,“子卿”的语气认真肯定执着,这是他们认识这么久从没有过的。这一刻,她几乎忘了她的鱼与海水相斥说。

  “子卿”电话打了很久,他们热切地讨论着将来的事情。“子卿”告诉她,他存的钱足够在海南买套靠海的房子,这样,他们可以在阳台上看海景。她还可以在客厅里煮咖啡,让浓浓的香气从窗口一直漫延到沙滩。当然,他还打算在她的城市再买一套房,让她可以两地住住,他也同她一起回来。“子卿”说,我们手牵手在沙滩上散步,我知道你喜欢小狗,我们养一只,让它和我们的脚印并行在沙滩上。她听着“子卿”的话,她一直在笑,笑得眼睛都亮闪闪的,她甚至已经想像到他们在沙滩上散步的情形,还有一只可爱的小狗。

  她握着话筒,像握着“子卿”的手,她在相片上看过“子卿”的手,很纤细,适合敲电脑和握鼠标。

  “子卿”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而她早已将头点了几百次,然后,“子卿”说,我这个月飞来看你。

  她第一次离婚姻这个词如此之近,“子卿”电话挂断后,她还恍恍惚惚不敢确信。她走到穿衣镜前,镜子里她小小的脸通红并且泛着光。她对自己说,我要嫁人了吗。喔,我要嫁人了。

  “杰克之家”是他和“铁板”常去的地方。

  他在“铁板”先到,他要了一扎啤酒和一篮爆米花。没办法,他就是喜欢吃这些小女生吃的东西,而且他也不擅酒,这些小吃食可以让酒精在他体内消耗快一点。

  “铁板”打着哈哈过来,一坐定先罚了自己三杯酒。他夺下酒杯,没好气的说,你当这是在陪酒哪。“铁板”开着一间电脑公司,经常要陪客人吃饭。

  他与“铁板”是很多年的朋友了,亲切的如同兄弟。他大学毕业后在各个城市闯荡了一番,最后到了这里,与“铁板”同在一个城市。“铁板”很重义气也非常善谈,在社会上接触的人多了,知道的各色笑话趣闻也多。他们喝酒的时候,通常是“铁板”说,他听。

  靠近他们右手坐着一对情侣,女孩子小小巧巧地凑着烛光和男友窍窍私语。在“铁板”来之前,他悄悄地观察了女孩子很久。他觉得这个女孩子很像他那天撞的小姑娘,至少个头很像,南方女孩子的娇小。

  他忽然很想念他撞的小姑娘,他想到小姑娘说他是另一条鱼。然后,他又想到“一尾鱼”的说明:一尾在都市里呼吸泡泡的鱼。他想他这段时间算是和鱼纠缠上了。

  “铁板”还在夸夸其谈,他闷着头喝酒,爆米花没怎么动。“铁板”说了一阵后,停下来,然后问他,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彼时他已醉态初显,红潮泛滥在他脸上,他说,我怕是爱上什么鱼了。

  [6]

  “铁板”执意把他送到公司方才离去,他给自己泡了一杯浓浓的酽茶。

  冷风一吹,他已经清醒多了。十一点,他挂线上网。他想看看“一尾鱼”在不在线,如果她在线,他想告诉她他就是“清风”介绍他们认识的那个人。

  打开QQ,十七个美眉有十三个在线,还有四个是灰色的,包括“一尾鱼”。他隐身起自己,失落到了极点。他拿出烟,点燃一支,将光标停在“一尾鱼”的头像上,静静地看着。

  然后,就在烟灰堆积成山的时候,他终于看见“一尾鱼”上线了,她可爱的头像闪动了几下,轻灵无声地跃上在线好友栏。他欣喜极了,将烟头按灭,犹豫着要不要发去问候。

  想了想,他还是没有发出信息,他知道“一尾鱼”一定看到下午他发去的问候,他在等待她的回复。

  等待了近三分钟,他觉得三分钟漫长的几乎有一个世纪。在他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一尾鱼”跳跃起来,他慌慌地点击去看,“一尾鱼”回复:你好。我是一只不分白天和黑夜的鱼,因为白天不懂黑夜,同样黑夜也不懂白天。他怔住了,他在想“一尾鱼”回复的意思。

  “一尾鱼”的头像是明黄色,有机灵的眼珠和委屈的双唇。他心里升腾起某种温柔的东西,他仿佛看见他那天撞的小姑娘正坐在电脑前,轻皱着眉头给他发这条信息。他越来越觉着“一尾鱼“就是她,她看上去是那么年轻,还有她认真的神态。他想到这里,不禁微笑了。

  他将鼠标托至二人世界,他打算对她合盘托出,当然,也顺便考证一下,她是否在这两天被一个冒失鬼用自行车撞过。

  他满怀信心和期待地向“一尾鱼”的二人世界发出请求,对话框里跳出请他等待。他在请求交谈里输入的是:想与你讨论吐泡泡的相关技术问题。他为自己这段话而感到满意,他深信很快二人世界的对话框便会如期在他面前跳开。

  然后,等待了许久。对话框还是让他等待,他想,怎么,难道她想拒绝。或者说,她正在考虑是否要接受。于是,他又放下耐心等待。

  几分钟后,对话框告诉他等待超时。再看“一尾鱼”的头像,她已经成灰色了。也就是说她已经下线了,那么他前面发出请求时她已经走了,之所以头像还未变色,是因为她直接关掉QQ,没有按正常步骤下线。

  他恼火极了,他痛恨腾讯公司没有将OICQ下线功能设计好,他痛恨自己应该先发去一句话,而不至于让她误以为他不在线。

  诅咒半天,他很无奈的点击“一尾鱼”的头像,发去一句话:我在水底,没来及向你游去。

  她在十一点准时上线,她看到“鲍鱼”给她留的言,时间是下午四点多。他问她是白天活动还是夜间,她想了想,将“鲍鱼”的对话框最小话,然后先回复其他。“子卿”不在线,他在电话里告诉她,他会介网,因为他的世界里将只有她和工作。想到此,她又微笑了。

  一一回完后,她打开“鲍鱼”对话框,沉呤后,给他发去一句话:你好。我是一只不分白天和黑夜的鱼,因为白天不懂黑夜,同样黑夜也不懂白天。“鲍鱼”头像是灰色的,沉在水底,她隐约期待着他能够在线,她想也许他在隐身。她这会儿很渴望与他交谈,而谈话的内容是什么都好,她眼前出现那天撞她的那个男人,她想到他在饺子馆里看窗外的神情,她咬咬下唇,在心里将“鲍鱼”与他划上等号,反正她也不会再见到他了。

  “鲍鱼”仍然沉在水底,没有动静。她轻轻叹口气,看来他果真是不在的。于是,她漫不经心的和好友聊天,有一答没一答的。直到“清风”敲响她的房门,没有关掉QQ,她匆匆下线。

  [7]

  “清风”带来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她与“铁板”关系平稳发展,互相都很满意。坏消息是由于教委重组,新领导就任,还有半月的大考将提前一周进行。

  她懒洋洋的拍着书也告诉“清风”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她很快要嫁人,坏消息也是她很快要嫁人。

  “清风”半张着嘴的样子很可爱,她冲“清风”扬扬鼠标,我要告别网络,从今天起我搬到学校宿舍去住。

  学校宿舍总是少了很多乐趣,好在“子卿”常会打电话给她,让她在枯燥乏味的课本里还有一丝温暖可想。

  班上有个男生,非常活跃。曾经追求过她,但是自从她一本正经告诉男生她属鱼以后,男生就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她,甚至会躲着她走路。这让她觉得好笑不已。

  大考结束后的一天,男生骑车在女生宿舍前撞了她。

  摔下去的那一刻,她记起一个多月前在新华书店门前被撞的过程。她悄无声息地跌倒在地,男生紧张地跳下车去扶她,一边连连道歉。她感觉到已经好了的腰部有点痛,虽然轻微,但她还是捕捉到了那丝感觉。她冲男生摆摆手,飞也似的向宿舍奔去,她忽然很想回家,很想上网,很想,见到那个叫做“鲍鱼”的男人。

  “一尾鱼”有两周多没有上网了,他每天打开OICQ,期待着“一尾鱼”从某个角落跳出来给他发条信息。他甚至夜夜在公司待到很晚,只为等着那只黑夜和白天都不懂的鱼上线。他还向“铁板”旁敲侧击过“清风”的状态,当然,他关心的只是“清风”口中的好友。“铁板”告诉他,“清风”在忙毕业考试,至于她的好友是不是与她同校同班就不太清楚了。

  “一尾鱼”如此沉寂,仿佛被冰冻住的精灵,等待找到她的鱼王子给她深深一吻,将她从魔咒中解救出。他常常晚上一个人凝视着“一尾鱼”的头像,一根接一根的吸烟。

  他在脑海中将与“一尾鱼”短暂的对话和在新华书店前撞人的过程以及水饺店的悄然眼神和背影完美的连接在一起,他深信他的感觉,这样的联系就算没有关连,也一定寓藏了某种意义。

  他开始频繁地跑水饺店,以至于水饺店老板娘以为他最近想家想的历害或是经济出现危机。他无言解说,只能在水饺汤的热气里寻找某个熟悉的背影,他想像着自己从窗外收回眼神的时候,会有一双明亮坦白的眼眸在迎着他。

  然而,“一尾鱼”还是没有出现。如同出现的突然,她的消失也突然。

  然后,他接到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他即将调至另一个城市做部门经理,坏消息是公司短期内不会将他调回,并许诺给他在另所城市购房。

  “铁板”听到这个消息,连声恭贺他。彼时,他们坐在“杰克之家”的吧台前。

  他没有点爆米花,就是扎啤。酒精里,他红着眼问“铁板”,你说,我是不是另一尾鱼。“铁板”很诧异地看着他,他微笑了,其实属鱼也没什么不好。

  晚上回到公司,他将自己的东西一一整理了,在去另一个城市工作之前,他打算先回一趟老家——哈尔滨。飞往哈尔滨的机票订在明天,离开这个城市的时间是中午十二点。

  午夜十二点,他连线上网。他知道这也许是他将有一段时间不能上网前的最后一次聊天了,另个城市网络不甚发达,对于网络他也已生厌倦之心。

  打开QQ,众多好友在线。她们对他发来最亲切的问候和招唤,他一一看了,再一一将她们拖至陌生人栏中,直到最后一个——“一尾鱼”。

  他看着“一尾鱼”,点燃香烟。555在指尖缭绕,咖啡从玻璃杯里发出问候。

  他将“鲍鱼”与“一尾鱼”的对话记录打开,一共就两条,他反复阅读。

  然后,他将鼠标轻移“一尾鱼”的头像上,将它慢慢,慢慢拖至陌生人……时间是凌晨12:30分。

  [8]

  她赶到家里时,发现电脑出了问题。她打电话给电脑公司,等了近两个小时,才有一个年轻男子前来修理。

  她懊恼地等待修理,“清风”在她身边做陪。她煮面,很大声地吃出声音,她将从学校带回来的东西啪啪地扔在地上,再一件件丢到床上。

  电脑维修员仿佛司空见惯此类事情,仍然不紧不慢地修着,偶尔去阳台上吸一支烟。

  直到她和“清风”眼花身疲的时候,电脑才算大功告成,彼时已近午夜。

  “清风”去她床上睡了,她打开电脑,连线上网。无数条信息在她QQ上跳跃,她在信息中寻找,一条条一条条,终于,她看到了来自“鲍鱼”的信息:我在水底,没来及向你游去。

  没有下一条,“鲍鱼”在半个月前发出的信息无声地躺在显示屏上。她最小化信息,拉动好友下拉条,搜寻“鲍鱼”的名字,她想告诉他,她最近忙考试住到学校去了。她还想说,她要嫁人了。她更想说,她想见他。再当面问他,是不是最近撞过一个女孩子。

  她找到“鲍鱼”了,双击开,她发出信息:我回来了!!!话的最后她加了三个惊叹号,其实她还想加上微笑符号,和眼泪符号。她觉得她快要哭出来了,鼻头不听话的酸着,被男生撞过的腰隐隐的痛。

  网速很慢,她焦急地看着信息在屏幕底方躺着,就是不出去。终于,信息天使一般的飞出去了,时间是凌晨12:40分。

  她没有等到回复。

  她等来了“子卿”的电话,“子卿”在电话那端无比兴奋地告诉她他明天就飞来,机票买好了,到达时是中午十二时。

  [9]

  他乘着出租车向机场方向去,后备箱里有他所有的行李。

  她乘着出租车向机场方向去,后备箱里有块牌子,上面写了“子卿”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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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哦~~~~~~~~~~~~~~~~~~~


支持无限~~~~~~~~~~~~~~rose.giflove.gifgirl.gifgift.gif14.gi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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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感情不适合我...
并不是想要的,都能得到... 其实这样的人生更美丽,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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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uuuuuuuuuuuuuuuuuuu

Originally posted by kirsch at 2004-4-3 08:56:
这种感情不适合我...



A           QIE:::::::::::::::::::::::::::::::::::
“For a sailor, home again, prison aga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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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hy

Originally posted by kirsch at 2004-4-3 09:56:
这种感情不适合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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